祖母笑着说,“你不是爱玩炮子吗?你是个男伢还是个女伢?连个炮子都怕,长大了还想成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陈汉生还是怕放炮子,可又喜欢听放炮子,他远远地站着,迟迟不向前移。
此时的杨冬姑,因为眼里长了倒毛,怕阳光晃眼,就手搭凉棚,观望着慢慢走来的陈汉生和谢春香。见陈汉生迟迟不肯过来,杨冬姑就问谢春香是怎么回事,谢春香说他怕放炮子,杨冬姑就叫那个男人把炮子提到一边去放。
陈汉生弄不明白,又不是过年过节的,母亲为什么还要放炮子迎接呢?
炮子响过之后,陈汉生就跟着祖母一起走进了母亲的这个家。确切地说,这个家比那个家要差很多,不只是一边屋上还盖着茅草,整个室内的墙面都还没有装修,外面的风都能从那墙洞洞里吹进来。
大人们说话的时候,一向坐不住的陈汉生就瞒着大人的眼睛,偷偷跑到塘边来玩。池塘里长了一些荷叶,有小青蛙在那荷叶上跳跃,让陈汉生看着挺好玩的。也有那个别的小青蛙,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象是死了一样地闭着眼睛。陈汉生就转身找了个小棍棍,去戳那不动的小青蛙。陈汉生想把那些小青蛙从荷叶上赶到岸边,抓住一只逮着玩儿。
正在与谢春香说着话的杨冬姑,突然想起陈汉生不在面,并感觉到陈汉生有可能去了前面的水塘边,便直接冲了出来,果然就看见陈汉生此刻就正在水塘边弯着身子用小棍棍去敲那小青娃。杨冬姑当即喊了一声我的儿,然后就走过来紧拉着陈汉生,边走边说,“我这水塘里是有水鬼儿的,玩不得的!你不要再到塘边去玩水了!”
陈汉生只听祖母说过,河里有水鬼儿,大江大海里有水怪水妖,所以千万去不得,却不曾听说过这小水塘里也有水鬼儿。
凡事爱弄个清楚明白的陈汉生,跟着母亲进屋后,就揪着祖母问,“奶!你说过河里有水鬼儿,大江大海里有水怪水妖,却没说过这水塘里也有水鬼儿的!娘却说这水塘里也有水鬼儿,是真的吗?”
谢春香听了一愣,杨冬姑赶紧给她使眼色,谢春香就赶紧对陈汉生说,“塘里当然照样有水鬼儿,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水鬼儿!所以,你不得玩水的!”
陈汉生点了点头,问,“那水缸里也有水鬼儿吗?”
“水缸里也照样有!”杨冬姑说,“洗脸盆里也有水鬼儿呢!就有人淹死在洗脸盆的呢!”
陈汉生越听越觉得玄乎,更怕因为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水鬼儿,而不敢去接近水了。
“我儿也用不着太怕。”杨冬姑笑着说,“虽然水缸里脸盆里也有水鬼儿,但那水鬼儿是不捉听话的伢儿的,只是专捉那些不听话的小伢儿的!你只要听大人的话,水鬼儿就不捉你,就没事的。”
陈汉生赶紧点了点头,然后就到场子上去玩,不敢再到塘边去玩水了。
听说前婆婆谢春香陈汉生要来,杨冬姑差不多提前半月就开始准备好吃的,她不仅给陈汉生准备了好吃的鸡蛋面,还有肉和鱼,另外还给陈汉生备办了花生豆儿苕果儿之类的零食。
陈汉生在外面玩的时候,杨冬姑就拿出那些花生豆儿的往陈汉生的小口袋里塞,把陈汉生的两个小口袋都塞得满满的。
陈汉生在高兴地接到那些东西的时候,脑子里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些花生豆儿之类的零食,往往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享受,怎么在母亲这里,平时也能享有呢?而且,在母亲这里,几乎餐餐都有好吃的,难道,母亲这里天天过年不成?
陈汉生是个好动的孩子,他不愿意一直在大人身边,而喜欢出来玩儿。杨冬姑虽然以水鬼说吓唬过陈汉生,却还是放心不下。一有空儿,杨冬姑就手搭凉棚出来找他,并把他拉回到屋里。
母亲总是手搭凉棚的细节,引起了陈汉生的好奇,他甚至向祖母提问,“我娘怎么总是把手拿到额头上去?”
谢春香说,“你娘眼里长了倒毛,见不得刺眼的阳光。”
陈汉生就说,“那我将来也会这样吗?”
“你当然不会!”谢春香说,“你娘是因为生下你时,常常暗中哭泣,哭成了这个毛病的。”
陈汉生听了,心里有些难过,便问,“那娘怎么不去治呢?”
谢春香本来要说是因为没钱看医生,但话到嘴边,就改了说,“现在还不是很严重,以后严重了,她自然就会去诊的!”
陈汉生就不再去想这件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杨冬姑问陈汉生愿意跟她睡,还是跟奶奶睡。陈汉生跟惯了祖母,而且祖母从不骂他尿床,陈汉生就说跟祖母睡。杨冬姑听了有些心酸,心想着时间长了,儿子也开始生疏起来,不由得一阵难过。
上床睡觉的时候,杨冬姑看到外面起风了,培墙洞洞里会有风吹起来,冻病了陈汉生,杨冬姑就把自己盖的床盖抽出来,拿到隔壁房间去给陈汉生加上,还用了一块布,将陈汉生头上的那个洞洞塞得严实了。
陈汉生一觉睡到天亮,起床时看到母亲杨冬姑头上缠着一条毛巾,就问母亲怎么回事。谢春香就说,“还不是为了你,你娘昨夜冻病了。一个床上只有一床被单,加盖在你身上,她就冻病了的!”
“其实我不怕冷的!”陈汉生说,“娘这里怎么只有一床被单?怎么就没有多余的呢?”
“这些你现在不会明白的!”谢春香说,“等你长大了,晓得日子是怎样过的,你就会明白,娘这里怎么一个床上只有一个被单了。”
谢春香看到杨冬姑都病了,也在这里住了两天了,不能再住下去了,便要带着陈汉生回去。
既有吃的又有玩的陈汉生,就不太情愿回去,他甚至对谢春香说,“我还要在这里玩一天!反正今天也不上学。”
“不行!”谢春香当然知道这时的陈汉生是不可能了解杨冬姑的生活情况,她以命令的口气对陈汉生说,“走人家不能时间长!要来以后再来。”
陈汉生不高兴了,眼里甚至有了委屈的眼泪。
杨冬姑含着眼泪对陈汉生说,“你今天就听奶的话,先回去,以后不上学了,有空了再来!”
陈汉生听自己的娘也有赶他走的意思,越发的觉得委屈和伤感。杨冬姑一边给他的口袋里填塞那些零食,一边含着眼泪对陈汉生说,“我的儿!回去以后要听奶的话,好好读书,将来考起一个好学,做个人上人!”
陈汉生尚不明白人上人是个什么意思,但还能大慨地想出那话里的意思,他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杨冬姑说,“娘!得空我再来玩!”
“好的!”杨冬姑虽是连连答应,心里却想着,等儿子有了后娘,只怕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了。想到这里,杨冬姑又有泪水要流出来。缠着头巾的杨冬姑,强颜装欢地把陈汉生送到水塘边的山咀上,流着眼泪看儿子慢慢地离开自己的视线。
一步三回头的陈汉生,渐行渐远,这个缠着头巾流着眼泪的母亲,因为怕见太阳光而一直手搭凉棚的母亲,是留给她童年的第二个深刻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