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张清和的视线往青铜棺里头向上挪移,见到那人虽然显得苍白,但是依旧依稀可辨的俊朗面容,惊诧之下默默后退了几步。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敢直视这具铜棺,仿佛在逃避着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不会的,不会是他的,他不可能出现在那个时候,他怎么能够出现在那个时候……”
张清和嘴里默默念叨着,仿佛陷入了魔怔,棺材里那具已经冰冷的尸身,挑战着他的认知,让他又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他花了好些时间平复心情,推翻自己先前的想法,重新做出揣摩。
又终于再次壮起胆子,默默往那棺材里头瞅着,忍下心里的不适,继续仔细观察着青铜棺里的那具尸身。
说是尸身……其实也不尽然,不如说是尸块——除了肩膀以上的部位,余下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使人惊怖。
这些已然面目全非的身体部位上,都呈现出了极端的异化,手脚四肢变得绵软,身体也呈现出某种扭曲,好似要被某种隐秘的力量糅合作某个奇异的形状,其中尤其以下半部分为最,仿佛那种异化自下而上蔓延着,一直到了肩头以上,戛然而止——
只因为一道凌厉无匹的剑痕自那人的左肩起始,一直蔓延到了右边的身子,生生止住了这种趋势,张清和静默地感受着这股子足以泣鬼惊仙的剑意残存,眼眶里莫名有些泛红。
他可以肯定,这道剑光,是他来到中天为止,所见到的最为惊艳的一剑,太阴的刀没法比拟,太阳的法不足以并论,单论这剑之纯粹,之决然,其中孕育生出的那股杀意,已经是张清和所能够想象到的……剑道极致……
那股子特有的气质,不妖不浊,出尘随性,使得他无比地熟悉。
这是一种纯粹由心灵之中应运而生的力量,就算是三尊,也没法横加阻挠它的迸发。
此身虽是凡俗身,拔剑指天,要令仙神退!
张清和盯着那剑痕看着好一会儿,看得眸子湿润得很,终于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异化之后的尸身,有着惊人的生命力,虽说那已经扭曲作诡异形状,畸变作无法形容的几何状的下身被这道剑痕牢牢地分开,但是他肉身之上长出的触须与肉芽儿依旧在不时地抽搐着,斩分肉身的那道剑痕却如同天堑一般,夹裹着极其高妙的大道,遏制着它们的聚合。
他在这袭染血的白衣前站了半晌,终于才将手里的镔铁剑握紧。
棺内主人的面色虽然苍白,但是却仿若睡着,嘴角微微翘起,静静地躺着,这般安详的模样,与剑痕以下,那般扭曲的血肉形成鲜明对比。
张清和虽然依旧觉得奇怪,但是他的心里却有了一些猜测,至于是不是他内心所想的那般,便只有回到长安,等到某场大戏开演,再好好验证了。
他内心只觉得是无比的荒唐,但是却好像又不得不笃定自己的想法。
“可无论是不是那般……该处理的,我定要一一清算,没得商量。”
他好似隐隐约约知道了那道剑痕,究竟是谁斩出,又究竟是为何斩出。
“您受苦了。”
张清和也没有心理负担,他默默将原本困锁着青铜棺,但是现今已然趋于暗淡的玄铁锁链慢慢地理开,“娑娑”的声响响彻在寂静无人的秘境之中。
他偶然瞟了眼那玄铁锁链上齐整的断口,也犹疑于究竟是什么神兵利器,才能斩断这尊经过特殊处理的秘宝。
至少他方才以镔铁剑试了试,现阶段的镔铁剑,连在其上留下划痕都做不到。
“武德星君把棺材放在这里,是想作镇压之用,然而现在锁链被斩开了,里面的……这人,神魂已然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具异化的肉身空壳……”
张清和拧起眉头……
“神魂究竟去了哪儿呢?”
他思考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也索性不再去想,然而在他看来,摒除先前的震悚与慌乱之后,前路好似是稍稍明朗了一点……即便是面对着这人的尸身,他也不再将其视为荒唐事。
锁链虽然被斩开,但是原本依然发挥着效用,随着铁链被张清和扯开,棺里畸变的血肉扭动得愈发快。
张清和将剑痕之上的部分轻轻取出来,几掌拍开勾搭过来的血肉,又引动神魂之中的道文,在虚空之中凝作了一道火光,将那犹然正常的头颅缓缓焚作灰烬。
不过是一具失去了神魂的空壳,倒是烧得很快,张清和看着那熟悉无比的俊朗面容消失在半空之中,飘散作散逸着灵光的尘埃。
他郑重地自玄囊之中取出一个玉坛,将这些骨粉收纳入了坛中。
李退之要他来收殓尸骨的时候,他便多备了几个坛子……没成想,还现今还真的用上了。
“您走好……不,或许还能再见。”
张清和低头,看不出神色,但是身周却散着些凝而不散的杀意,仿佛这事儿,愈发把他心里头憋的那股子气儿勾了出来。
一早就在手上的镔铁剑,将那口青铜棺挑飞起来,里头余下的那团血肉落到了玄铁铸就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是却开始滋长,变得莫名的活跃了——
玄铁锁链早已功用寥寥,青铜棺的困锁也已经不再,至于秘境之中隐太子所设的阵纹禁制……
“撤!”
随着张清和一声喝下,他神魂周遭的那方星辰宇宙流转,道文重新排列,在他与这团血肉十丈方圆清出了不受禁制镇压的真空地带。
那团只余下本能的血肉仿佛瞬间被解放了什么限制,自发地扭动增殖起来,折叠畸变作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完整几何,带着混乱、侵蚀以及近似于文明源流的力量……
虽然只余肉身的空壳,但是媲美中三境的威压也顿时扩散开来……
随着这玩意成型,张清和眼里的剑道杀意仿佛能穿透层层岁月。
他没有带上丝毫失措的情绪,不是因为他玄囊里充沛的符篆和宝药,更不是因为一念之间秘境里头禁制重布,就能将之绞杀,而是因为——
“先生,清和送您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