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向着海平面缓缓移去,失去了候补生和导师们那充满活力的声音,格陵兰岛北部几乎变成了一片死寂的地狱,鲜红的花瓣铺满山间小路,从四面八方向深不可测的山谷汇聚,就仿佛指引通往地狱之路的彼岸花。
有多少人倒在这条路上已不得而知,阿娜墨涅只知道,她不能像他们一样倒下。
跟着阿布罗狄前进果然比独自一人寻找道路要轻松很多,阿娜墨涅不得不承认,喜欢走神这个坏毛病确实给自己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不过,有了自家哥哥带领后,即使走神也没有多少困扰。阿布罗狄一直细心地挑最平缓的路,阿娜墨涅不知道到底是他的野外生存能力不错,还是能感受到导师小宇宙的指导,总之,即使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两旁道路的开阔与延伸却从没有停止,这是越来越接近山谷中心的标志。
不过,格陵兰岛的最终试炼当然不会这么容易。撇开恶劣的环境不提,饶是阿娜墨涅戴着面具,她还是感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最后甚至几次撞上了阿布罗狄的后背。
“我觉得有点不妙,哥哥。”趁着在一个小山坳里避风的空挡,阿娜墨涅深深吸了口气,在这里不知走了多久,她只感到自己满嘴都是玫瑰花的味道,混合着冷风,让人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如果我没出现幻觉的话,雾气好像变红了?”她舔舔嘴唇,僵硬地说着并不好笑的笑话。
不仅是雾气,事实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山路上的那一片艳红仿佛被冷雾湮开,就像沿着水迹蔓延的红色颜料,为空气蒙上一层浅红色的薄纱。
“没事。”阿布罗狄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她被他搂在怀里,额头贴着他的下巴,看不清他的表情。
阿娜墨涅感到自己哥哥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但也没有多想,这时候,不安的情绪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只会让思维变得更加混乱。
“我们跑过去吧,哥哥。”她说,同时指了指前方那略为空旷的山路,“趁着风小一点,这里也没什么危险。”
“不能跑。”阿布罗狄把她拉到怀里,搂着,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剧烈运动会加速体内的毒素蔓延,慢一点走才是最稳妥的方法。”他抬手在眼前挥了挥,金色的小宇宙缠绕在指尖,令前方的红色稍稍稀薄一点。
“感觉不舒服吗?”
“还好,只是有点胸闷。”阿娜墨涅摇摇头,不想多说,主动将肩膀凑过去,贴紧自家哥哥。她感觉有一只手抵在后心,温暖的感觉顺着接触点缓缓向着四肢百骸蔓延,驱散了体内越来越重的阴冷之感。
“空气里有毒。”阿布罗狄沉声回答,“双鱼座的小宇宙能抑制毒素,跟着我,再往前阳光就照不进来了,别走错了。”
“嗯。”
阿娜墨涅幅度微小地点点头,努力打起精神。再往下走时,空气中的红色在不知不觉中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汇聚起来,由一层薄纱逐渐变成清晰可见的浓雾,能见度越来越低,手一握仿佛还能滴下红色的液体。
阿娜墨涅此时已经没有心思胡思乱想,她只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吸气似乎都是在吞食致命的□□,甜甜的玫瑰香充斥在鼻腔,让她的思维越来越模糊,眼前的光芒愈发黯淡,整个人似乎都侵泡在冰冷的香汤中,很累,只愿一直这么沉溺下去。
“墨娜……墨娜……”
似乎有人在叫她,朦胧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不太清,不过,会这么叫她的应该只有自家哥哥吧。
“哥哥……”她含糊着应了一声,心中却格外安定:“我没事儿。”
和哥哥在一起怎么会有事呢?不过,脚不可以停下来,否则会摔跤的……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习惯了眼前那一望无际的红色后,似乎连之前让人感到反胃的冰冷和甜腻也变得舒畅许多。隐约间,她感觉自己似乎在奔跑,有一点颠簸的感觉,这让她稍稍放下了一点担忧。就算是走神,也不可以拖哥哥后退……
随着时间的推移,红色慢慢变得深沉,最终被无边无际的黑色所覆盖。这片黑色并没有给阿娜墨涅带来些许的恐惧,正相反,她似乎感到了一种柔和的力量正在呼唤自己。那是一种如母亲的胸怀般温暖的感觉,温柔地包裹着她,一荡一荡地,慢慢向前飘去。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散发着柔和的、亲切的金色光芒,吸引着阿娜墨涅那茫然无神的意志,缓缓向着中央靠近。
光点呈椭圆状,内部封闭着一团纯净到近乎透明的金色液体,占了光点总体积的一半,如水晶般绚烂的光芒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阻拦,不时在其中荡起一朵小小的金色浪花。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阿娜墨涅感到自己似乎要碰到那团光点之时,额头一痛,冰冷的感觉刹那间侵入了她的脑海,猛地一个激灵后,思绪全部回归现实。
身子猛然一沉,阿娜墨涅一个踉跄,单手撑住了地面,被踩踏得凌乱的花茎上,覆着冰霜尖锐的小刺毫不留情地扎进了她的手掌,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渗出,这一刻,弥漫在空气中的红色雾气仿佛受到了鼓动,流动得愈发迅速。
“哥哥!”
阿娜墨涅一声尖叫,在肩膀上的重量压下了的那一刻,她的魂几乎吓飞到了十万八千里,阿布罗狄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整个人重重地喘息着,那副绝美的面容在寥寥几缕阳光下显出一副毫无生气的惨白,樱红色的双唇此时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浅紫。
“哥哥!你是怎么了?!”
扶着连站都站不稳的兄长,阿娜墨涅的声音里已是一片哭腔,她握着他那仿佛比冰块还冷的手臂,手忙脚乱地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拿下来,不由分说地扣在了他的脸上,然后架着他的肩膀,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方跑去。
阿娜墨涅知道自己刚才绝对昏迷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但看眼前这片格外开阔的玫瑰花丛就已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了山谷中心。剩下的,只要找到守在这里的圣斗士导师,这里的毒不是瞬间致命的剧毒,他们一定有解毒的方法!!!
“墨娜,别跑……”
虚弱的声音自阿娜墨涅耳边响起,她却充耳不闻,昏迷时那种颠簸的感觉根本不是错觉。
“你能跑,为什么我不能跑!”
她故意把自己的声音放得很冷,以压抑那堪堪可闻的哭腔,她知道哭没有用,可眼泪就是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一滴一滴,顺着来路滴落在玫瑰花间。
阿娜墨涅此时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不愿冒着危险尝试领悟小宇宙!如果她也掌握了这种力量,现在就完全可以用小宇宙帮阿布罗狄吊命,之前一路上都是哥哥在护着她,可她现在却连一点忙也帮不上!!!
从山谷缝隙中洒落的阳光已变为柔和的橙色,跑了一段并不算远的路程后,阿娜墨涅眼尖地看到一个人影正斜斜地倚在一块石碑前,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一抹耀眼的银白依旧牢牢地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格雷斯老师!”
阿娜墨涅顿时发出一声喜悦地欢呼,不由得扶着哥哥加快了脚步,像抓到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般,急冲冲地向着那人奔去。
“格雷斯老师,我哥哥中毒了,请您……格雷斯老师?!”
阿娜墨涅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就像突然被按下暂停的电影镜头,木然而滑稽。她一手颤抖地向前伸了伸,在触到对方一点点肌肤后,忽然如触电般缩了回来,嘴唇哆嗦了几下后,小心翼翼地放下扶着的人,然后猛地扑到对方面前,伸手探到对方鼻下,然后又不死心地把手按在对方的胸口上。
……没有!除了冰冷的感觉,其他什么也没有!
“格雷斯老师……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是滴水成冰的时节,阿娜墨涅却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湿漉漉的,冷汗顺着额头低落,仿佛要将她紧紧封在冰窟窿里。
死了……他怎么会死了……这样的话,哥哥身上的毒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为什么你会死……为什么啊!!!”阿娜墨涅在呆愣几秒后,突然发疯似的用力摇着面前那人,可无论她如何声嘶力竭,那人却再也无法给她任何回应。他看上去比之前瘦了点,俊美的脸上不带一丝血色,苍白的皮肤紧贴着骨头,就像被抽去水分的干尸,虽21然松开了他的衣领,她转过身,就像丢了魂一般跑回去,紧紧抱着呼吸越来越弱的兄长,颤着声音,小手带着血隔着面具抹上他的眼睛。
“我该怎么办……哥哥……你不要死不要死啊!!!”
细小的哽咽悄然逸散在空气中,越来越远,然而,无论她怎么呼喊,红色的雾气还是在一刻不停的聚拢,愈发浓厚,最后甚至连前方几步之遥的格雷斯也被掩藏在红色的帘幕下。
能解毒的师长死了,之前哥哥为了保护她,将大量的小宇宙附在了她的身上,而作为双鱼座候补的她,却可笑地没有能抑制毒素的小宇宙。无论多么微弱,哪怕一点点也好,只要她能控制小宇宙,就不会浪费哥哥那么多力量、让他在缺乏保护的状态下吸入大量毒素!
冷而腻的花香混合着血的颜色笼罩着他们,她抱着哥哥,在一片血红的世界里绝望地抬头,落在周围的阴影,仿佛站在天际的神灵的目光,就这么冷冷地注视着她,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她在这死寂的世界中无助地挣扎。
阿娜墨涅是骄傲的,她不屑向旁人示弱,更不甘向神灵低头。但此刻神灵却给她出了一生中最痛苦的难题,是失去唯一的、最爱她的亲人,还是放下她的骄傲,卑微地向着神灵祈求:
“请救救我哥哥吧!雅典娜女神——”
“我愿意,成为您手中的剑,一往无前——”
“请赐予我,属于双鱼座的小宇宙——”
……………………
“墨娜……”
细细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怀中的人抬了抬头,那张银白色的面具随即掉落在地。
“哥哥!”阿娜墨涅慌忙捡起地上的面具,正要给他戴上,却被一只无力的手按住了所有的动作。
“一定要领悟小宇宙啊,不为雅典娜,只为保护你自己……”
“不要用你全部的心去爱另一个人,无论他是谁,今后,你最爱的人,只能是你自己……”
“永远别向神明低头,只有人类才会最珍视他们的同胞……”
“墨娜,哥哥不能陪着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哥哥会在天上一直保佑你……”
……………………
紧紧拉着兄长的手,阿娜墨涅拼命地点着头,眼泪顺着眼角不断流下来,擦掉了,还是会有新的泪水流出来……不停的擦着,不停的哭,她要牢牢把这一刻印在脑海,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连说了这么多话让阿布罗狄的呼吸难以抑制地急促起来,他动了动嘴,声音却蓦然变小,几不可闻,正当阿娜墨涅要追问时,他的脸色忽然猛地一白,一口血就这么直接咳了出来,瞳孔逐渐散大。
中了魔宫玫瑰的毒素,一旦吐血,除了神明,再无回天之力。
这是真正的鲜血!
如此凄美、动人心魄,仿佛要吮尽他的灵魂!
如此烫热、刻骨铭心,浇灌了最美的毒玫瑰!
已经完全沉寂的格陵兰岛上,在这一瞬,蓦然升起了一股磅礴的、激烈的、充满痛苦与灼热的小宇宙,连带着天空的双鱼座星辰,在此刻亦璀璨几分。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