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怪!主子前一段时间得了一双画眉,高兴得他整天撒欢,还瞎眼地给它们起了个名字叫虾球,蜜饯,真是太丢脸了!连阿禹我也想出了山鸡、鹌鹑这么登对的名字,他却……”
说到这处,阿禹欲言又止,似乎已经羞得说不下去。
然而,下一刻,一把悠悠的声音传来:“我却怎么了?”
华玉秋愣住,唐小虎扑哧一声笑喷了。
阿禹一个气提不上来,活像硬生生地吞了一只鸡蛋卡在喉咙里,脸色白得骇人。
一个银袍男子悠悠地将双手拢进裘衣袖子里,倚在屏风边,挑着眉促狭地笑道:“我怎么不知道阿禹你原来对我的虾球和蜜饯这么不满啊。”
阿禹欲哭无泪地说:“主子英明神武,聪明绝顶,品味审美一等一的好,虾球和蜜饯这两名儿简直好听得无与伦比,求主子放过阿禹吧!”
银袍男子似乎以戏耍阿禹为乐,笑得更欢了,拢了拢袖子,继续道:“这可问不得我了。虾球和蜜饯乃是这位游公子送我的,他对这两个名字也喜欢得紧,你现下便找他问罪吧。”
阿禹傻了眼。
只见一个公子徐徐从他后面步出来,步伐不紧不慢,端正大气,雍容华贵,脸上携了一缕无可奈何的笑,却温声抚慰道:“子轩,你就别再吓唬他了。山鸡鹌鹑也不错,不过我倒是好奇为什么你想出这么两个名字?”
阿禹瞥了他一眼,低下头绞着手,小声嘟囔:“因为它们的嘴尖尖的,身子小小的,这不是和山鸡鹌鹑好像么?反正它们都是同类,起这样的名字不是更亲切吗?而且我觉得虾球、蜜饯这两个都是主子爱吃的东西,主子给它们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我怕他会起夜时饿得慌,糊里糊涂地把它们都啃了。这么好看的鸟儿,被主子啃了好可惜。主子最擅长的就是糟蹋好东西了。”
话罢,笑声便响起了,正是华玉秋和唐小虎。银袍公子咂咂嘴巴,不高兴地蹭蹭鼻子,道:“玉秋,你也太不厚道了。笑就笑,居然连随行的小厮也跟着笑,这是要欺负我吗?”
华玉秋忍不住笑,摇摇头,拉了拉一直埋头狂笑的唐小虎,用眼神示意。唐小虎抿住嘴,还是掩饰不住笑意,点了点头,侧过身子躲开他们的目光,可双肩还是不停地抖。
华玉秋阻止不了他只好作罢,回头挑起眉,看着一脸不高兴的银袍男子笑道:“子轩,你作恶太多,我现下也帮不了你。”
银袍男子一瞪眼,鼓起脸一脸愤然。华玉秋失笑,把目光移到旁边的男子,压下心头震惊,淡笑道:“子轩,这位公子就是阿禹所说的贵客?”
花子轩忙道:“哎,险些忘了介绍。玉秋,这是我从外地来的远房亲戚姓游名元。阿元,这是我的常客兼老友,华太师府的第一琴师华玉秋。”
游元的目光直直地定在华玉秋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朝华玉秋颔首,道:“原来是秋公子,久仰大名。”
“大名什么的不过是吹嘘罢了。”华玉秋笑了笑。
“玉秋,你说过来是想把你的牡丹点雪,紫重楼拿回去?太可恶了,我辛辛苦苦替你养了这般久,你说要回去就要回去了?”花子轩更是气愤,捏起拳头咬牙切齿。
华玉秋明眸浅笑:“那我迟些为你弹一曲作为报酬如何?”
花子轩立即就咧嘴笑了,笑眯眯地说:“就等你这一句,别说你的那两株,我这庄里的花全给你也行。”
华玉秋转过身,走到那两株山茶花面前,抬手,指尖轻抚花瓣,嘴角含笑,目光柔和,似乎正满心欢喜地欣赏着这花的美丽。
“看它们长得这般好就知道你花了不少心思,为了多谢你,你想听多少都可以。”话罢,他转头对唐小虎说,“华安,你先把它们搬到马车上吧。”
花子轩高兴得笑成了眯咪眼,露出一排银牙好不得意,“我们也好一阵子不见了,你干脆留下来我们好好叙旧,顺便弹一曲给我听吧。我好久没听你的琴,想得紧哪。”
“叙旧就免了,我迟些还有事做。弹一曲倒是可以的,只是怕来得急去得急扫了你与游公子的兴致。”
游元立即摇头笑道:“怎么会?向来就听闻秋公子弹得一手好琴,今日有机会听得到一曲,自然是荣幸极了。”
他们这边一来一往,又是赞又是夸又是欣赏,怎知唐小虎在一旁暗暗忐忑。他们说得欢快,似乎不见生分,可堂堂一个得势王爷居然和一个花庄主人这般熟稔,这不是很奇怪吗?
唐小虎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那个花子轩,只见他的样貌也是不凡,爱笑,爱卖弄一些小表情,笑起来脸颊两边还有浅浅的酒窝,看起来十分讨喜,而且皮肤白嫩光滑,真真一张看不出年龄的娃娃脸,风采无限。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后,就一起移步到外边的庭院。阿禹被遣去搬琴,而唐小虎就将两盆花茶搬到马车上。待他回来时,却瞧见了站在折廊的花子轩与游元二人,。而华玉秋却不知人影。
或许是唐小虎长年练武,有了轻功的好底子,脚步很轻,于是两人都没发现有人。然而唐小虎才走近,就听得游元说:“子轩,你到底何时才归来?难道杭州就这般好,让你不舍流连?”
花子轩躬身,仍是笑,却多了几分恭谨:“王爷,不瞒您说,杭州的确很好。山清水秀,美人也多,我有空就逗逗鸟养养花,有幸还能看到秋公子这般绝世美人和听他弹琴,这样的生活真是快活似神仙。”
游元似乎被气得不轻,一口气提不上来,但似乎又偏生找不到反驳的话,于是一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子轩,你不在,他比以前更累了。你明知道他这人就是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你为何就不能体谅一下呢?”
花子轩愣了愣,转而笑得更深,却有些僵硬苦涩。他深深地看着游元,轻声道:“王爷,你可知道,我可以容忍他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因为他是万民之主,这般本是理所当然。我也可以容忍他心里没有我,因为他是一朝之君,后宫深如塘底泥所以真心难有,也是无可厚非。但我唯独不能容忍的是——”
说着,他微微眯起眼睛,声音更涩,甚至有了一点冷:“他心里有人。”
“而且他居然还抱着一生一份情这样的痴念。这样以往我想的什么似乎全变成了借口,其实真相不过就是他不爱我罢了。如此,你叫我怎么去释怀?”
游元久久无言,只能幽幽叹息一声。
“你该知道,那人对他的意义重大,刻在心里如此深无法忘怀也是难免的。”
花子轩笑了一声,有些自嘲:“刻在心里如此深?不过就是一个月的相伴而已,我呢?我为他操劳了这么多年,却什么都不是。呵呵,真是荒谬。”
游元不由得脸容一肃,道:“子轩,你这等言辞未免太无礼了!”
花子轩闻言,拱手躬身,退后了三步,正正是恭敬之礼,声音满是笑意却透了几分疏离:“是子轩失言了,请王爷恕罪。”
唐小虎听了一会儿,什么都听明白了。原来这花子轩不但和王爷有瓜葛,还和当今皇上有一腿儿。不过看来……是个单相思的情种,没心思再过着看得到吃不到的日子,于是一撒手就跑来杭州这等好山好水的地方享福,实为忘情。
听得不多不少,却都是传出去就要遭杀头大罪的秘密,唐小虎当然没这么笨自投罗网。而且还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还会爆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知道太多只会惹祸,所以唐小虎转身,迅速往后走回去,当做啥事都没发生过。
后来,华玉秋当真为了他们弹奏了一曲。游元一扫之前与花子轩谈话时的阴翳,深深地凝视着华玉秋,入了神。而花子轩依旧笑嘻嘻,晃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时不时又握着筷子敲打瓷碟和音,晃头晃脑似乎十分欢愉,如同戴上了一张永远都是笑脸的面具,看不出真正的表情。
唐小虎暗道糟糕。
迷恋华玉秋的人一大半就是因为他的倾城之姿,而另外一小半就是因为他的一双巧手弹出来的仙乐。天人之姿,天籁之音,这等人儿不叫人爱惨了才叫稀奇,恐怕这次连王爷也陷进去了吧。
王爷啊王爷啊……这株称得上是一株开得灿烂又艳丽让人无法拒绝的好桃花,委实棘手透了。
离开花庄的时候,不知道为何,华玉秋掀开车帘,一直看着花庄,看着站在门口挥手送别他们的人。
唐小虎有些不安,问:“秋公子,你怎么了?”
华玉秋微微摇头,苦笑道:“只是想到今后难以再像以前常常来这里偷闲,便忍不住多看几眼罢了。”
唐小虎一愣,有些僵硬:“花庄主和王爷……”
华玉秋微微垂下眼眸,说了一句让唐小虎更加吃惊得无以复加的话来,“虽然一早就知道子轩不是什么普通人,却没想到……他与皇上还有一番纠缠。这些人,还是少招惹为好。”
华玉秋居然也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对话!
“秋公子你……”
唐小虎怔忪地看着他,只见他缓缓放下车帘,回头对他轻浅一笑,淡声道:“我知道你也在,我就在你的不远处。真奇怪,明明是一些不得了的秘密,我听着他们说,看着你,却觉着……一点也不怕。这般的淡定从容,难不成你是传染给了我?”
他说得如此轻柔淡然,似风一般飘散,然而却像千钧巨锤一般砸在唐小虎的心口上,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