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玉秋那手果然是动不了了,与花子轩一边交谈一边翻动琴谱时,用的也是左手。唐小虎连包袱都懒得放下,一直拎着,看得旁边的阿禹连连感叹这真是一个怪人。
给花子轩看的都是华玉秋珍藏已久的琴谱,放在房间书架子的高处,需要垫着脚垫伸长了手才能拿到。
华玉秋使着的是左手,本来就是笨拙,这样一弄更是困难。拿最高处的一本琴谱时怎么都够不着,花子轩绝对是故意,干干地站在隔壁袖手旁观,唐小虎皱紧眉,真真是看不下去了,就跨步上去伸手越过了华玉秋的手,将那本琴谱拿了出来。
华玉秋愣了愣,随后淡淡一笑,接过琴谱就转过去继续跟花子轩聊。
唐小虎也不多说什么,退到一旁干看。
他们聊得不亦乐乎,直至秋香急匆匆地赶过来,一进门就拉起华玉秋的手细细打量,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哎,幸亏她来迟了一步,看到的是包扎后的手,要让她看到原来的真面目,那还不得当场就梨花带雨。
华玉秋被她吓倒了,急忙放下琴谱,用左手抚了抚秋香的鬓发,笑道:“没事,只是小伤。”
“包扎成这样,哪里还会没事?哥哥,你别逞强。”秋香不由得嗔道,声音少了几分柔,多了几分硬,直逼华玉秋。
华玉秋愣住,神色复杂。他的瞳孔晃了晃,目光莫名地落到一旁的唐小虎身上,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秋香,哥哥没有逞强。”
说着,用大拇指为秋香拭了拭红透了的眼角。
秋香道:“太师夫人听闻你受伤,担心不已,正在来这边的路上了。”
华玉秋沉吟,转头看向花子轩,似乎难以启齿。花子轩笑笑,摆手道:“你知道我的做事风格,快去吧,不用顾忌我。我在这儿等你。”
华玉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与秋香一起走出去了。这次,唐小虎却没有跟上去,干脆地在桌前坐下来。
花子轩很是稀奇,挑着眉笑道:“你不跟着去?”
唐小虎松了一双皱紧的剑眉,吐出一口浊气:“累了,先歇会儿。”
花子轩笑了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头就继续看琴谱去了。
唐小虎特愁,比昨晚还要愁,虽然这愁没有表现在面上。
华玉秋的疏离生分他看在眼里,昨晚过来他苦恼了一整天之后华玉秋会如何对他,猜测了许多,如今这个状况恐怕是最困难的。
叹了一口气又一口气,花子轩听了他的叹息声,勾起嘴角笑得意味深寻。他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准,这个家丁身手矫健不凡,脚步轻盈双腿有力,绝对是常年练武的人。而且他气度不凡,貌相俊逸,便可看出他绝非池中物。
想起这个家丁与华玉秋的眼神交流,他忍不住笑得更深。
又翻了翻琴谱,他回头看向唐小虎,挑眉笑道:“华安,你跟着玉秋这般久,想必时时听他抚琴吧,你觉得他弹的哪首曲子最好听?”
唐小虎思忖起来,回想起之前华玉秋抚琴的一幕幕,一会儿才道:“我觉得秋公子弹什么都好听。不过相较起来,他弹的一首叫梦栖的曲子最是好听。”
“梦栖?”花子轩一愣,“居然是这首曲子,我怎么没听他弹过?”
唐小虎耸了耸肩,撇嘴道:“我也只听他弹过一次,在苏州的时候。”
这下子花子轩更是惊讶了,放下琴谱,走了过来:“他居然去了苏州?真是奇了怪了。”
唐小虎对他这般诧异颇是不解,而后忽然想起华玉秋曾经说过“今生再也不踏入苏州一步”的话来,心里一揪。
花子轩啧啧感叹了一番,看唐小虎沉默不语,便出声道:“你可知道宪宗陛下时期的文华殿大学士唐大学士?”
唐小虎一愣,点头道:“略知一二。”
“这一首童谣便是唐大学士所作,特以送赠给宪宗陛下得之不易的太子殿下,也就是当今陛下。听说陛下小时候十分喜欢这首童谣,常常哼着唱。”
唐小虎抿抿唇,不说话,然后又听得他突然挑起眉,问了一句:“那你可知灵璧十二珏?”
灵璧十二珏!
唐小虎猛地一睁大眼,脑海里闪现之前华玉秋被掳的一幕幕,惊愕地看着面前的这人——
“当年唐大学士桃李满天下,他有一个最得意的学生名叫纪珩天,学识渊博通奇门遁甲之术,乃一奇人。他将珍藏的灵璧十二珏赠送给唐大学士,之后唐大学士又将其赠与当今陛下……”
之后花子轩说了什么,唐小虎都听不见了,他蹙起眉头,脑袋一直停留在他之前的话。
经他这么一说,唐小虎也对这首童谣有了那么一点印象,他似乎在小时候听过这首曲子,而且是常常听,然而当时年纪太小,印象模糊,所以在第一开始听华玉秋弹奏时没有回想起来。
花子轩所说的唐大学士……正是唐伯虎的祖父唐辕!
约莫是五岁时,担任文华殿大学士的祖父唐辕带来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孩,那个小孩长得玉白圆润,总是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瞧人十分讨喜,所以连唐伯虎这般天生小霸王也不由得喜欢他。
而那个小孩有一把甜甜的声音,嘴里总是哼唱着这样一首曲子。
那小孩呆在唐府生活了一段日子便被人接走了。
之后唐府也陆陆续续发生了好大的变异,祖父唐辕突然一夜壮年白发,然后致仕归乡,然而方回到了苏州不久便病重撒手人寰。
等到唐小虎终于有那个闲情逸致去缅怀那个小孩时,他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模糊了影子,想再去回忆却无处可寻。
唐小虎幡然醒悟,那竟然就是当今陛下!
可是华玉秋为什么会这首曲子?
而且花子轩的话肯定有哪里错了。
唐小虎小时候特爱跟着祖父唐辕,像只跟屁虫,所以深知唐辕的习性。唐辕身为文华殿大学士,学识渊博是不错,却不通音律,简直就是一个音痴。在唐小虎还是个需要人哄的奶娃娃时候,唐辕总爱抱着他哼些小调哄他,别家的都能哄得娃儿咯咯地笑,他家的总能听见唐小虎被吓得哇哇大哭。
唐小虎就是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锻炼出了两只坚韧的耳朵,自动屏蔽噪音的技术高得出神入化。
这样的唐辕怎么可能写出一首曲子来?
唐小虎突地抬头,低声问:“梦栖……只有当今陛下才知道呢?”
花子轩摇了摇头,笑道:“怎么知道呢,谱子大概是只有陛下才有的。不过听说陛下即使年长之后也十分喜爱这首曲子,常常哼唱,有心人听了把它记下也不一定。”
这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听起来颇有道理。
唐小虎沉吟半晌,梦栖的事情暂且搁下也罢,可是……他抬起眸,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花子轩。
他知道灵璧十二珏。
他也知道兴献王的真实身份。
那夜的神秘人会是他么?难道那夜是他和兴献王窜通好的么?从他与兴献王的对话可以知道,他不但与兴献王交情匪浅,还和皇帝还有路,想必身份非富即贵,绝对与皇室朝廷有关系。
可能察觉到唐小虎的目光,花子轩一阵莫名其妙,挑起眉头问:“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
唐小虎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道了声“没事儿”,心里却暗暗有些不安,决心日后要好好留意一下这个芳华庄主人。
华玉秋回来之后又继续与他一起研究琴谱,唐小虎心里静不下来,在一旁干站着又把脑袋挠成了鸟窝,过了许久终于忍不下去便走出门去了。
唐小虎想过去东厢找小蚊子商量商量,可没想到才到东厢门口,便听见了打斗声。他猛地一个激灵,径直冲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群乱战!
数十个黑衣人围着小蚊子与秦胡以及小白粥三人,招式狠辣,却不致命,而是处处扼爪想要制住他们的动作,洒下天罗地网想要困住他们,看样子应该是要生擒而不是灭口。
秦胡重伤未愈,有四分力道没能使上,却还要时时刻刻护着小白粥。这可苦了小蚊子,除了迎击外还要处处护着后面两个人。
想也不想,唐小虎便混进了打斗。
一瞧见唐小虎,小蚊子便不由得皱起眉头,斥道:“伯虎,你的伤还没好!”
“秦胡的也没好!无论如何,先把这些解决了再说!”
面对现下这种情况,唐小虎也不得不下重手,快刀斩乱麻,肩上的伤口隐隐剧痛。
然而这时候,丫鬟从门口进来,瞧见这样一个大阵仗,吓得魂都没了。四人被困在中央,都没心思去管她,一个黑衣人被小蚊子一剑削断了手,浑身是血地在丫鬟面前倒下,她猛地瞪大眼睛,一边惊叫一边跑了出去。
“杀人啦!杀人啦!”
听着她响亮得几乎要破天的喊声,绝对能把周围人的注意引过来,唐小虎暗叫一声不好,快手将面前的黑衣人解决掉,想要追过去逮住这个丫鬟。
可是上天总是不从人愿,黑衣人一个接着一个,打个没完。唐小虎一颗心眼分两个神,一边要应对黑衣人的攻击,一边还要留意那个丫鬟的去向。
看着她突然向右拐去,唐小虎脆弱的小心肝颤抖颤抖。
她去的方向只有一条路,而那条路正是去往浮水阁的路!
唐小虎分不开身,只能暗暗焦急,希望那个丫鬟半路被截住了,又或者华玉秋正好与花子轩到别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