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乾三年,冬月初六。
南曦皇宫,太极殿,御书房。
雕梁画栋,瑞脑金兽,陈设稳沉古色,隐隐笔墨书香。
书案上垒着高高两摞文书,内宫总侍高大全高公公立在一旁,将他那尖尖亮亮的嗓音略压着,给年少的皇帝陛下……读御史台的弹劾奏章。
“第八本——昭宁长公主荒淫无道,频繁出入平康坊南风馆,且又买倌人为面首,携其招摇过市,蓄养宫中。我朝虽民风开放,但自古礼仪之邦,尊孔孟之道。一国之帝姬御姐,非但不尊妇德,为民表率,却行此大伤风化之事。为大曦之体统,陛下之千秋计,臣等言官冒死犯上,不敢不言……”
奏折小山后,熙帝夜云起倚坐着,不知是无奈,还是无聊,索性闭目养神,只手托额,又用拇指去按揉太阳穴。
玉阶下,年轻的当朝右相、太傅沈子卿沈大人玉树挺立,敛目垂首,却是听得入神。
高大全念完一本,轻轻合上,放至书案的一摞文书上,恭敬地看看这两位,见养神的依旧养神,入神的继续入神,便知自己的工作还没完,遂伸手在另一摞上取过下一本折子,打开继续念:
“第九本——我朝惯例,当朝三品以上军政大臣不可尚公主,驸马可享爵位俸禄,但只任虚位闲职。昭宁长公主无视祖宗规矩,接连数日,于散朝之时,堵截沈相沈子卿大人于太极宫门,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求嫁。沈相公屡建奇功,年轻有为,乃大曦栋梁,当朝肱骨,岂能让……让荒淫公主染指?”
御史台的言官皆毒舌,高大全念得有些结巴,却又不由得暗自疏了一口气,幸亏这几日,丹桂宫那位正主,不在宫里,她那般骄傲的性子,又是七窍玲珑的心计,若是听了这些,不知要将这些言官们如何折腾。
“太傅,朕倒想知道,您……有没有被朕的荒淫皇姐……染指?”年少的皇帝倒是听得来精神了,突然睁了双眼,眸光闪亮,颇有些好奇探究的趣味,倾身问阶下的沈子卿。
“为陛下社稷,大曦江山,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沈子卿先是对答如流,中间又略迟疑刹那,才继续说道:
“长公主天资聪慧,深晓大义,杀伐决断,乃女中豪杰,臣敬佩有加,却……并无儿女私情。”言下之意,臣只想做一国之相公,不愿做一人之驸马。
“呵……”夜云起听得一声轻笑,却不置可否,兀自扬手示意,让他的内侍总管继续。
高大全便赶紧拿过下一本,打开来,先是一目十行瞥了大概,要张口念来,却突然迟疑,将那本奏折递了过去:
“陛下,这……”
“念!”夜云起也不看,叫他但念无妨。
高公公清了清嗓门,硬了头皮念了开来:
“第十本,我朝祖法,天子成年,可亲政。陛下年满十七,已于九月行冠礼,十月大婚,理当亲政。昭宁长公主明里还政,实未放权。其摄政多年,尽掌母族凤家军权,且私养鸾卫亲兵八千;与柳家勾结,掌国之财权命脉;于朝政决策中,处处掣肘陛下。长此以往,恐有女主临朝,牝鸡司晨之祸……”
听得此处,熙帝突然刷地起身,走下阶来。饶是少年登基,毕竟是十七岁的小郎,事关根基国本,终是沉不住气。见他行至沈子卿身前,询问这位长他十岁的老师,亦或兄长,亦或能臣:
“太傅,您说,她会吗?”
“陛下,她若想,未必不能……”沈子卿本还想说,她有这能力,却未必有这野心,却突被皇帝打断。
“好,朕知道了。”皇帝觉得,有了这个回答,已经足够,又转身问高大全,
“皇姐去青云别院,有多少日子了?”
“回陛下,已有半月。”高大全答道,见皇帝陛下问了这句,便不说话了,只负手在殿中来回踱着。
长年伴主,高公公深知这位主子思忖问题的习惯,从书案至殿门,再折返至书案阶下,几个来回后,果然,听见陛下扬起清朗的声音,吩咐他:
“叫玄墨进来,让他去青云,接长公主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