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挂在树梢,穿透而下,在已然干涸的泥泞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
薛斐低着头,注视着脚下,神情异常专注,许久,他方才抬起头,望向别处。
远处,群山连绵,郁郁葱葱。
薛斐脚下站立的地方便是那群山贼的聚集之处,寨子已经被大火烧过,那些房屋已然被烧毁,只留下了几块焦黑的木板孤零零地插在地上,地面同样焦黑一片。事发后寨子里就派出人前来查探,那时候这地方就人去楼空了。
来人一无所获。
那些贼人以为一把火就能把所有的痕迹掩埋,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薛斐来自后世,不晓得看过多少有关侦破的小说和电影,躺在床上无聊时,就连刑侦手册也看过不少本,虽然,那些人已经离开好几天了,他仍然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
坐上当家的位置后,薛斐并未像有些人猜想的那样来一个新官上任三把火,大肆安排亲信,进行人事改革。他仍然按照薛恩华设下的规矩和制度管理山寨,仍然让头目们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就连薛恩才,邱飞的位置都没有挪动。
薛恩才仍然管理着山寨的杂务,邱飞仍然负责那一百来人的武力部队。
薛斐非常明白,就算调整了他们的位置,那些人仍然摆脱不了他们的影响,既然如此,一动也就不如一静了!
身为当家,须得掌握人事权,财权,枪杆子。
人事权暂时不能动,财权因为徐家的关系,薛斐无须考虑过多,枪杆子,邱飞手底下的那些人薛斐是指望不上的,他也没有那样的心思却争抢,他所依靠的是他训练出来的那些少年,以及徐世绩和他带来的数十个全副武装的护卫。
所以,身为当家,薛斐却没有留守山寨,而是把寨务托付给了薛恩才和邱飞,自己和徐世绩则来到了这儿探查凶手的踪迹。
别人自然以为他是报仇心切,皆称他孝心可嘉。
当然,也有些人认为他是想自己找出凶手,以便早日去掉头上暂代的那两个字。
徐世绩带着微笑走了过来,阳光洒在他脸上,那笑容甚是灿烂。
“有何发现?”
薛斐轻声问道。
目光掠过徐世绩的肩膀向前望去,少年们低着头,弯着腰在残垣断壁中搜寻着,一个个神情专注,鸦雀无声。
“到是有些发现了,你呢?”
徐世绩在一截断了的木桩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得意地说着。
“我也有所发现,你过来看看……”
薛斐向徐世绩招招手,徐世绩应了声,从木桩上跳下来,和薛斐一样蹲下身,瞧着地面。
“发现有什么问题了?”
薛斐轻声说着。
徐世绩神情专注地盯着地面,过了好一会,方才有些迟疑地说道。
“这是脚印吧?”
“还有呢?”
徐世绩再仔细看了一会,抬手摸了摸头发,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道。
“这是靴子留下的脚印?”
“不错!”
薛斐点了点头,随后,他站起身。
前段时间,一直下雨,地面如此泥泞,贼人们在此活动,自然留下了不少脚印,虽然过去了好几天,很多痕迹都被破坏了,有些脚印仍然残存了下来,有几只特别的清晰,无一例外,它们都是靴子的印迹。
“这是马靴留下的脚印!”
薛斐沉声说道。
“山里人都不会穿这样的靴子,尤其是在下雨的时候,穿着这靴子行动极其不便,在这泥泞的山路上很难行进……”
“你怎么知道是马靴?”
徐世绩反问道。
“从这靴子留下的脚印来看,靴子的底部厚实,并未经过什么磨损,大部分脚印都是如此,若非这些靴子都是全新的,便是这些人在地上行走的时间并不多,如此,自然是马靴了,唯有长期骑马的人脚下的靴子才极少磨损……并且,这不是一般的马靴,它们制作得很是精良,从这些残留的脚印来看,这些马靴有着同样的材质,似乎出自同一个地方……”
薛斐说完之后,望着同样站起身来的徐世绩,笑了笑。
“大眼儿,你有什么想法?”
徐世绩皱着眉头,想了想,方才说道。
“这伙人绝非山贼,也不是普通的马贼,大多数马贼皆是流窜作案,居无定所,像这样好的马靴恐怕只有头领才有资格穿,绝不可能每个人都有……”
“不是普通的马贼,会是什么人?”
薛斐低声问道。
“呵呵!”
徐世绩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大郎,随我来。”
说罢,他向一旁行去,薛斐忙跟了上去,两人向西行了一百余步,来到了一处断崖前,这里立着十来根断木桩,木桩皆碗口粗细,看那横切面,被砍断的时间并不长。
“大郎,刚才是你考校我,现在该我考考你了……”
徐世绩双手环抱在胸,笑着说道。
薛斐仔细瞧了瞧木桩的横切面,十来根断木桩,一根也没有放过。
“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徐世绩得意地问道。
“这刀痕并非横刀所留,而是*,非常锋利的*!”
薛斐站起身,斩钉截铁地说道。
“竟然没能难倒你,大郎,我很是怀疑,这世上还有你不晓得的东西么?”
徐世绩苦笑着说道。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经常玩这样的智力游戏,相互较劲。徐世绩也只能在这方面和薛斐较劲,以前,他还能和薛斐在武功上一较长短,然而,从去年开始,他就只有被虐的份了,薛斐的力量变得出奇的大,让他无从抵抗。
那段时间,每一天,薛斐的力量都在增长,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唯有用穿越后遗症来解释。
武斗不行,谈到文斗,徐世绩虽说没有落到什么下风,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服。
“除了这个,你还看出什么?”
薛斐摇了摇头。
“从这刀痕来看,使刀之人力量也就一般,每棵树,都砍了好几刀方才砍断,其他的,暂时还看不出来!”
“呵呵!”
徐世绩大声笑道。
“薛大郎啊!你终究也有不晓得的东西啊……”
说罢,他蹲下身,非常小心地在木桩的横切面上拾起一些细屑,将它们平放在摊着的左手上,摆放在薛斐面前。
“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薛斐仔细看了看,还拿起来放在鼻下嗅了嗅。
“铁锈?”
“不错,这是铁锈!”
徐世绩朗声说道。
“*须得用百炼钢锻造,不然,怎能在高速冲击下斩人杀马,但是,每个地方的百炼钢都有所不同,这和铁匠的手艺无关,而是和铁矿石的优劣息息相关,有一个地方的铁矿石,质量极差,就算打造成百炼钢,若不经常擦拭,也很快便会生出铁锈……”
说到这里,徐世绩止住了话头。
薛斐接着说了下去。
“这*便是那地方的铁矿石打造而成。”
“不错!”
徐世绩点了点头。
“大郎,你晓得我们徐家是从离狐那边迁徙过来的,对济阴郡,东平郡甚是熟悉,在东平郡巨野泽西面,有个铁矿便生产着这种矿石,以前,这铁矿属于当地豪族高家所有,去年,高家被牵扯进杨玄感叛乱一案之中,三族被杀,家产被抄,这铁矿落入了谁人之手,就不知道了!”
薛斐微蹙眉头,若有所思。
“如此数来,这伙人应该是来自东面,他们并非一般的马贼,其行事手法和东面的那些响马极其相似。”
徐世绩继续说道。
“响马?”
“是的,响马!”
徐世绩非常肯定地点头应道。
“响马和一般马贼不同,他们并非流窜作案,而是以宗族为单位,聚居在一地,平时以耕种,养马为生,和普通人根本没有两样,犯事时则在头领的率领下集结起来,纵马数十里,甚至数百里,到外地作案,成功之后便分得财货,各自归家,回复普通人的生活。”
薛斐抿了抿干涸的嘴皮,沉声说道。
“如你所说,响马一般为财货而杀人,这次明显不同。”
徐世绩点了点头。
“响马虽然为财货而杀人,但是,若是有人在背后出钱,他们也会干杀人的勾当,只是,响马们潜伏得很深,没有一定势力的家族很难知晓他们的根底,更不要说找到他们*了!”
没有一定势力?
薛斐抬起头,望向徐世绩,正巧徐世绩同样向他看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接,对视片刻,齐齐点头。
郑家!
只能是荥阳郑!
诚然,徐家和寨子里的联系非常隐秘,两家的关系不为他人所知,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毕竟是大批货物的交易,有财有势有权的有心人若是一心要查,还是能查出端倪来,知晓这层关系后,郑家暗地里派人对付薛恩华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便是剪其羽翼的战术。
只是,就算是杀了薛恩华,寨子里也就重新换个当家罢了,寨子和徐家的关系如此紧密,一向依赖徐家,到时候,仍然一切如常,换汤不换药。
如此,岂非损人不利己?
大家族行事一切关乎利益,断然不会如此!
按照常理推断,薛恩华死了之后,顶替他上位的人也就有问题了!
薛斐眼前突然浮现出薛恩才微笑的脸。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