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战之后第二天,黑虎山下无战事。
山上的贼子遭受了重创,像是受伤的猛兽一样在舔舐自己的伤口,断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聚众出山挑衅。昨夜,薛斐虽然打了个不小的胜仗,自家损失也不大,然而,他那边人手本来就不够,又要耗费人力拆下贼子远在二十余里外的营地将其搬迁到黑虎山下重新立营,也不可能主动叩关。
于是,两厢无事,这一天非常平静地过去了。
当天晚上,仍然无风无浪,夜袭不过是非常规作战,在敌我双方防备森严的情况下,断不可取。
第三天,当黑夜在山岭沟谷间缓缓退去之后,太阳出现在了东边的天际。
不多久,它便被灰色的云层挡住了,一直到辰时都不曾冒头,灰色的云层随风不停翻涌,山区的天空充满了阴霾,即便如此,这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毕竟,在这样的时节,只要不曾下雨、或是下雪,便很是难得了。
辰时初,山下的营地内便传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喊声,即便背着风,寨墙上负责望风的几个山贼还是听得非常清楚。
怎么办?
敲锣报警?
敌方营地的大门仍然紧闭,敲锣报警之后,敌方如果没有出营,这责任谁来担负?若是不敲锣报警,敌人要是冲出营来,动作快一点的话,那时候再敲锣报警还来得及么?
不过,他们很快就无须对此纠结了。
不一会,寨墙上便挤满了贼子,除了极少数睡得极沉的山贼,大部分贼子都被山下传来的嘶喊声惊醒了,他们纷纷从下方的甬道钻了出来,爬上石阶,来到了寨墙上,准备迎接敌人的进攻。
那声音传来的第一时间,黑胡子便睁开了眼。
这是一间建在土坡上的石屋,石屋比寨墙还要高几尺,距离寨墙有一丈多宽,一条由几根圆木捆绑而成的宽约三尺的桥梁横在两者之间,桥下,乃是山石铺就的小径。作战时,可以将人手藏在石屋后方的平台上,寨墙上的防守力量若是不够,可以通过桥梁将援军快速运过去,当然,寨墙要是失手,整个堡垒都落在了敌人手中,这时候便可抽回桥梁了。敌人要想进攻,只能沿着小径向上攀行,到时候,可以依靠石屋的有利地形再给敌人大量杀伤。
当然,山下的薛斐尚未发起进攻,现在还到不了那一步。
黑胡子坐起身,抓住放在枕边的横刀,一骨碌爬了起来,将放在榻旁的皮甲抓了起来,胡乱套在身上,冲出了石屋。
不一会,他便出现在寨墙上,手搭凉棚向山脚下望去。
嘶喊声依旧、依旧震耳欲聋、依旧杀气凛然……然而,好半天,那营门仍然紧闭,不曾有敌人从营中冲出来。
“这些家伙究竟在干什么?”
黑胡子喃喃说道。
“应该是在训练?”
一旁,同样被喊杀声吵醒的秦福用一种不怎么确定的语气说道:“我听说过一个传言,说是薛斐练兵很勤,大半年前,他便开始训练这些少年了,几乎是风雨无阻,从不间断,那时候,大伙儿还把这当笑话来说,说是这家伙吃撑了,精力太多无法发泄……练兵?练兵哪里是他一个半大小子能练的?现在看来,当初说这话的那些家伙才真是笑话,这厮还真是练出了一只不错的军队……”
感叹了一声,秦福扭头瞧了面色铁青的黑胡子一眼,他发现自己失言了,前天晚上被薛斐弄得焦头烂额、打得屁股尿流的可是这位仁兄,没有那次交锋,秦福恐怕也没有如今的这番感叹。
“黑大哥……”
秦福想要道歉,却不知从何说起。
“无妨!”
黑胡子似乎晓得秦福想说什么,他摆了摆手,面色仍然阴沉地说道。
“那厮的确练出了一只强军,即便是伏击,在那天晚上那种情况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知道,我派出去的那些兄弟可是一个也没能逃回来,对方若不是阵型严密,组织得当,断不会如此……”
说到这里,他用力拍打了一下石墙。
“输了,就是输了,这仇,我黑胡子必定要报!”
他冷笑了两声,继续说道:“我就在这儿等着他,等着这厮来攻,我倒要看看,他用何种手段拿下我脚下站着的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寨墙上突然嘈杂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敌人出阵了……”
“伙计们,一会可得小心点!”
“来吧!你们这些兔崽子,大爷早就将刀磨快了……”
……
黑胡子忙转过身望向山脚,一两百丈外,敌营的大门缓缓打开,有几个人从营地内行了出来,随后,营门便关上了,这让寨墙上的贼子甚是意外,他们原以为敌人会源源不断地从营门涌出来。
那几人朝黑虎山缓缓行来,不一会,便来到了山脚下,站在本方的射程范围之内。
可惜!
秦福暗道一声可惜,这时候,寨墙上若是有着一张强弩,便能让山下这狂妄的小子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几个人里面,领头的自然是薛斐。
晃眼看去,身材并不高大,也就普通人的身高,面白无须,相貌倒还清秀,虽然披着皮甲,手持横刀,给人的感觉却很是平和,像是一个书生多过武士……黑胡子很难相信,前天夜里,就是这样的一个家伙,单人独刀,便压制住了本方数十条汉子,没人敢直面其锋,唯有结阵自保。
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施施然地站在自己面前,给自己的感觉却和现在截然不同,当时,他就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修罗。
薛忠从薛斐身后走了出来,向前踏出几步,然后,高声喊道。
“山上的人听着,此时,若是出阵投降,除了黑胡子等贼头,薛大当家便可饶尔等一命,若是能砍下黑胡子的人头出降,当可换取两段布匹,十石粟米,纹银百两……我家少爷慈悲,给尔等三日时间,三日一过,若是不降,攻上山来,鸡犬不留,全部砍头……”
薛忠不晓得薛斐为什么要让自己喊话,他不认为就凭这番说话,山上的贼子就会请降,至于下属叛乱,为了赏赐杀了黑胡子这样的事情更是想都不要想。前天夜里,贼子们虽然受到了重创,然而,只要黑虎山的天险仍然存在,他们便不会失去信心。
先礼后兵?
不过是做无用功罢了!
不过,薛忠坚信薛斐让自己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只不过,自己想不到答案。
不管理解还是不理解,反正照做就是了。
自家少爷是天上星宿下凡,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情。
薛忠将薛斐奉若神明,寨墙上的黑胡子却不然,听了薛忠的这番话,他脸上忽青忽白,甚是恼怒。
“小儿!狂妄!”
黑胡子大口地喘着粗气,用力握紧双拳,指尖狠狠地扎进了手掌心,他丝毫也不觉得疼痛。
他转过身,目光在一干手下脸上扫过,随后,招招手,将离自己最近的手下喊了过来,接下来,黑胡子在那人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那人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不过,仍然点了点头,飞快离开了。
“你们这些家伙,听清楚了没有……三日一过,攻上山来,鸡犬不留!”
薛忠双手叉腰,面向寨墙,大声吼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
“NND熊,小子,你嘴里吃了大粪么?这么臭……”
“你要是干掉你家少爷,二当家的位置便留给你……”
……
寨墙上,一片嘈杂,守在第一关的这些家伙都是黑胡子的亲信,他们自然当山脚下的薛忠是放屁。攻上山来?哪里有这么容易,除非山脚下的那些家伙会飞,虽然,他们前天夜里被薛斐一人杀得胆寒,不过,他们仍然不相信薛斐能攻上山来。除非他力气大得能够推倒脚下的石堡,能耐大到能够飞天遁地,否则,就凭山脚下的那点人手,要想攻下黑虎山来,决计没有这个可能。
就在这时,先前离开的那个贼子回来了,他押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回来了,说是押,倒不如说是拖着来的。
女子没有挣扎、没有哭泣、没有大声呼救……
她神情木然,眼睛虽然大睁着,瞳孔却固定在眼眶中间,不曾转动分毫,那样子,和一个活死人没有区别。
人虽然活着,心却已经死了。
黑胡子一把将那女人拉了过来,随后,他猛地将那女子的脑袋按在了墙垛上,如此,山脚下的薛斐等人能够清楚地瞧见他的一举一动。
薛忠等人躁动起来,高声谩骂起来。
薛斐牙关紧要,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唯一的变化只有眼神,变得沉郁了许多。
黑胡子将横刀架在女子的脖颈上。
女子依旧没有挣扎,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对她而言像是全无意义一般,只不过,这时候她闭上了双眼,两行泪水从眼角沿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黑胡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山脚下的薛斐,咧开嘴,狞笑着。
他用力一拉。
鲜血喷了起来,溅得黑胡子一脸都是,他不但没有闪避,也不曾眨眼,仍然死死地盯着山脚下的薛斐。
随后,他抓起那具尸身,将其丢下寨墙,像是丢掷垃圾一般。
“噗!”
女人的尸体掉落在寨墙下的泥地里,发出了一声闷响,那声音从耳边飘过,薛斐移开了和黑胡子对视的视线,他缓缓转过身,轻声说道。
“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