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我们回家】
一旦步入夏季，南方的白昼便会格外漫长。每天清晨时分，天际线边明亮的光线逐渐蚕食着暗蓝色的夜空，整片天空变得透亮，然而淡黄色的月亮却仍然高挂在半空中，若隐若现。
宾馆房间窗户外头矗立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数只棕灰花纹相间的麻雀在树枝交叉相错处来回跳动，偶尔停在某处栖息时，用短小尖锐的鸟喙梳理着身上的羽毛。
事实上，它们更多时候是在忙着发出清脆的鸣叫声。也许一只鸟儿的低吟还能让人勉强称作自然的天籁之音，但是数不清的鸟儿同时振奋地引吭高歌，那响彻云霄的嘈杂的唧唧呱呱的声音就令那些沉睡在在香甜睡梦中被吵醒的人恨不得能一把摁死它们。
以这种十分不令人愉快的方式吵醒的铭锐极力遏制从心底冒出的冲动，他紧闭着眼睛，挪进旁边的热源怀里，也把自己往被窝里埋地更紧了，希望这种温暖能把他重新唤回梦乡之中。
遗憾的是，他渺小的愿望难以实现。
窗外透过来的光线在薄薄的眼皮上映着一层红光，苏醒的意识让感觉格外灵敏。床单上泛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漂白水的味道，洗手间的水管里的水流唰唰地往下冲，脸侧靠着的胸膛传来沉稳、厚重、富有节奏性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
铭锐轻叹了一口，翻了个身子，眼皮不甘不愿地动了两下，这才睁开了。留念着被窝里令人惬意的温度，铭锐在床上又赖了一会。避免吵醒旁边睡着的那个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正在洗手池前端着水杯刷着牙，镜子里的那个少年皮肤光洁白皙，一双杏核大眼黑亮有神。嘴角流着一点白沫，腮帮鼓着，咕噜咕噜地漱着口，冲掉了口里的白沫。
温热的毛巾扑在脸上，擦完脸拿下来的时候，面前的镜子里一道人影从他身后悠然走过，站在马桶前毫不避讳地半脱下裤子，淅淅沥沥地上完厕所，抖了抖才塞回去。
挤在一个洗手池前，哲煜拿过铭锐刚用完的水杯，正准备刷牙。铭锐玩了一把偷袭，在他嘴角偷了个吻。
哲煜瞥了他一眼，晨起的嗓音略带沙哑道：“我还没刷牙。”
铭锐“哦”了一声，挂起了毛巾，覆在他的柔软的唇上亲了一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笑嘻嘻地道：“我不介意。”
哲煜眼底深处嗖地窜起火苗，垂下眼睫遮住了汹涌的情绪。
宾馆的玻璃窗户打开着，只拉上了一层银白色的细密纱网。
这边的路边种着的行道树正是木棉。前段时间正是木棉花开的好时节，满树缤纷，姹紫嫣红。如今花谢果结，椭圆形的葫果果壳成熟开裂，乳白色的棉絮从果实中随风飘扬，在季夏六月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纱窗里都挂着好几团棉丝。从房间里看确实是美景一片，但是要经过树下一定戴上口罩，不然细小的棉丝顺着呼吸进入鼻腔、口腔或是沾到面部也挺让人困扰和难受。
由于学校确定为考点之一，初二的所有教室都被征用为考场，由于要提前布置考场，铭雅他们班早在周五下午就放了假。
吃完铭雅带过来的粥和充满祝福之意的一根油条两个鸡蛋，在铭雅的念叨中又检查了一遍携带物品：水杯，纸巾，装着2B铅笔、水笔和证件的透明笔袋，铭雅塞了一小瓶装绿油油的风油精到铭锐的袋子里，对铭锐道；“哥，做完试卷要检查，千万不要睡觉。困了就涂风油精。”
中考考试时间漫长，有时候做到后面难免会有困意。风油精味道很冲鼻，涂在太阳穴上会有冰凉的刺痛感，确实对驱散瞌睡有效果，但铭锐对这玩意儿一向敬谢不敏。不过看着铭雅紧张严肃的小脸，往哲煜笔袋里也装了一个，还是接受了妹妹的好意。
这届中考检查很严格，要求提前半个小时进入考场。站在教室门口的监考老师对证件上的照片和真人进行了再三比对，这才予以放行。
铭锐和哲煜的考场相隔了一间教室，哲煜的考场里楼梯口更近一点。约定了考完试后的集合地点，铭锐等哲煜进入了教室，两人隔着窗户相视一笑，才转身往自己的考场走去。
怪不得老师说最好不要在中考前剪头发，铭锐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想着。
门口正在被检查的那个女生考试前剪了短发，和证件上的照片有些失真，被监考老师拦在了门外。要不是本校老师赶来证明，估计还要耽误好一阵子。
等白花花的试卷发了下来，铭锐感叹了一下试卷的质量和手感。
为了节约成本，学校文印室复印试卷用的是那种多次重复利用后回收制成的纸，成草灰色，表面粗糙，做完一张手掌上侧边很容易蹭上一层铅黑色的印子。
相比之下，在这样光滑平整、字迹清晰的试卷上书写，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
考试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监考老师在隔一段时间在台上台下徘徊巡查，哪怕坐在讲台上，也瞪着眼睛来回扫视。
沉浸在试卷题目中的时候，时间就像自己长了脚似的跑了。等铭锐转转手腕，重新低下头写作文的时候，时间已然过了大半。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还专注在卷面上的学生还被吓了一跳。
铭锐走出考场和哲煜会合之后顺着人流走下楼梯，途中碰上了几个认识的同校同学。彼此之间打了个招呼，其中有位男生面色紧张，一个劲儿地问其他人考试的选择题答案，叹声连连道：“死定了！选择题一定错很多怎么办？完蛋了！”
他转头问铭锐的选择题答案，铭锐在脸上挤出一片茫然的样子，“抱歉，太紧张了，做完就忘了。太饿了，我们急着回去吃饭，先走一步。”
边说着边向其他人摆摆手，道了别，拉着哲煜匆匆向前走去。
那位男生面色忧愁，又问着其他人，有几个人被他一问，一起对了答案。发现彼此的答案有出入，齐声叹着气。
走出几步远后，铭锐对哲煜正色说道：“别听他的答案，他也不一定是对的。考完就算了，不要和别人对答案，不然影响下午考试的心情。”
“好，我知道了。”哲煜看着铭锐对他劝慰的样子，好心情地道。
回到宾馆时，铭雅已经帮他们准备好了午饭。吃完饭歇了一阵，看了下英语课本和笔记，两人抓紧时间午睡了一会儿。
下午的英语考试同样很顺利，考完出来的时候两人只是简单询问了两句。
“考得怎么样？”
“题目比想象中简单一点，你呢？”
“嗯，我也觉得。”
之后没有再多讨论题目，两人转说起考完的一些安排和假期计划。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的数学考试才出了点小问题，不过和铭锐没多大关系，顶多做题的时候受了点小影响。
***
和第一天一样，试卷发下之后，监考老师沿着座位再次检查考生桌面上的证件。大约三分钟过后，示意开始答题的震耳欲聋的铃声打了三遍，所有人开始埋着头，教室里一片唰唰地书写声。
铭锐写完选择题，翻了一页，准备做第二页的时候，从外头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嘈杂吵闹的声音。不少听到动静的学生纷纷抬起头来。教室里的一位老师走出了教室，另一位老师用力咳了两声，大家低下头，又奋笔疾书起来。
等交上了试卷，一出考场大家就迫不及待地相互询问、议论起来。站在楼梯口的哲煜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铭锐不断拨开站在原地不动着讨论的同学，朝他这边挤了过来。
哲煜拿着纸巾把铭锐额头上的汗擦干净，把自己没喝完的水杯递给他。
“太好了，你还有水。我考到一半就热得不行，把水都喝完了。”
“慢点喝，别急。”
铭锐一口气饮完，舒服地叹了口气。
“我们教室的风扇风太弱了，没什么感觉。”
“下午让老师开大一档吧，回去冲个凉，后面没有汗湿吧？”哲煜说着往铭锐背后摸了一把。
“嗯，出来就好了。考了没多久，也不知道怎么了，外头很吵，老师就把窗户和门关了起来，弄得教室又闷又热。考完试老师也没有把窗户打开。”
“你是说开考的那段时间吧。是我们考场有个人迟到了，跟老师闹了起来。”知道是那个人牵累了铭锐，哲煜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
“不是说十五分钟后才不能进入考场吗？我记得那时候才刚刚开考。”
“是啊，我估计那个同学不知道时间，以为老师不给他进去了。”
“那老师给他进去考试了吗？”
哲煜“嗯”了一声。
“那他还闹什么呀？”铭锐记得吵闹声持续了很久。
“老师要检查证件完才给他进去，他急着进教室答题。”
“然后又吵起来了？”铭锐目瞪口呆，“这不冲突啊，他可以把证件给老师，直接先进教室啊。”
哲煜摇摇头，“没注意，反正过了不久他就进来了。”
***
这只是个小插曲，像一粒小石子在中考的水面上荡起一圈波纹，很快就无影无踪了。
直到在最后一门考试中的答题卷上填完了答案，放下了笔，交上了卷子，走出了教室，很多人都还恍惚着仿佛还身在考场之中。
不过安静的时间不长，每间教室不断涌出人影，走廊上挤满了人，欢呼呐喊声响彻整个校园。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轻松欢快的笑容，大家都用自己的方式开始庆祝，有些疯狂地把书包里的书本、试卷撕成碎片抛向空中，再疯狂一点的干脆直接把书包扔进了垃圾桶，准备无事一身轻、两手空空的回家。
铭锐两人避开疯狂的人群，笑着往校门口跑去。正等在校门口的铭雅热情地迎了上来，用力拥抱着他们。
“快回家吧，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铭锐拍拍哲煜的肩膀，笑着对他道：“走吧，我们回家。”
“好，我们回家。”心里涌起的一股暖流，让哲煜的心又酸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