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幽深处,发出一声男人压抑的闷哼。
毛孩给喜报倒了杯白开水,两条腿一缩跳上凳子。
喜报捂着发肿的脸,不满地抱怨:“哥你别弄脏地方。”
毛孩白她一眼:“我和琛哥谁跟谁啊。”
门帘一掀,陈琛从后头出来。
灰色背心打底,外头披了件牛仔布的短袖。
他拿右手护着左胳膊,脚尖一勾,从桌底下抽出张条凳,屈身坐上去。
喜报拿手肘支毛孩,不住使眼色:“哥!”
毛孩立马从凳子上跳下来,将杯子从喜报面前挪到陈琛面前,开口之前清咳了两声,他抓抓头:“琛哥,今天的事多亏了你了。”
喜报噙着泪:“琛哥,等我一好就去打工,肯定不能让你一个人扛。”她怒目而视毛孩:“都是我哥不好!”
毛孩别开脸,不吭声。
陈琛说:“你好好养伤吧,别总想着打工的事,钱我这儿还有点,过段时间凑齐了还给她。”
喜报拧眉:“可是……”
“阿姨的病情怎么样了?”
“还那样。”
“你们有钱就花在刀刃上。”
陈琛喝了口水,拿拇指摸了摸唇角,像是给一个话题盖棺定论,他不想再提,谁也不准再说。
一直难得沉默的毛孩这时候终于露出脸,小声道:“琛哥,其实咱不用理她,你难道看不出来么,那点小钱她根本不在乎,今天是闲着发慌拿咱们逗着玩呢。就算她斤斤计较,堵上门来闹事了,咱们大不了卷铺盖卷走人呗。”
陈琛脸色本就不好,现在更沉了一分。
毛孩被冰了一下,不自主地往后退了步。
陈琛这才说:“你真不想阿姨的病好了吧。”
喜报疑惑:“这和我妈的病有什么关系?”
陈琛说:“她是阿姨的主刀医生。”
毛孩眼珠子瞪得老大:“琛哥,你这都知道!”
陈琛反诘:“你连这都不知道?”
毛孩直摇头:“怪不得看她眼熟,原来她就是那天临时抓来替那小子的。”
要是隔着这么一层关系,还真不能一走了之。
毛孩一拳砸在桌面上。
真他妈倒霉。
离开的时候,陈琛将人送到门外。
毛孩要妹妹走在前头,自己拉着陈琛站到檐角,一手捧着嘴,在他耳边悄悄说:“琛哥,你今天帮我这么大一忙,我怎么着也不能没点表示吧。”
月色朦胧,陈琛一张脸却白得刺眼,两只眼睛深邃如漆。
毛孩说:“我上次听你说有A照,开小皮卡的活应该难不倒你。龙叔那儿缺个能吃苦的司机,不定期地送几趟货,你要是能抽出空,我明天就帮你去龙叔那儿提。”
陈琛似是想了想,然后点头说好。
毛孩要走的时候,陈琛又喊住他,问:“今天那拨人哪来的,打架挺狠的,不像是一般的混混。”
毛孩正从裤子口袋里摸烟,抽出来一根歪歪扭扭的,拿手整了整,头也不抬地说:“你这就别管了,琛哥。”
***
吉云搓了搓手,说:“把外衣脱了,内衣解了,两只手举起来。”
衣着鲜亮的连诗一怔,漂亮的桃花眼弯了弯,讪讪笑着:“吉医生,我这穿着长裙呢,脱了的话多不方便啊。你就不能隔着衣服给我看一看?”
吉云黑下脸,没吱声,直勾勾打量她,一副“懒得理你”的模样。
连诗心虚的一耸眉,只好手忙脚乱地去解裙子。偏偏拉链太紧,一路往下卡在腰上怎么也扯不动,将背对着吉云吧,她又当没看见似的不帮忙。
连诗狠心一用力,就听丝缎的料子“嘶”的一声,脱下来看的时候上头开了一小道口子。
她一咬牙。
吉云又搓了搓手。
连诗将内衣脱了,两手举与肩平,弱弱问:“这样行了吗?”
已经有冰冷的手触到皮肤上。
吉云垂着眼睛说:“我手有点凉。”
连诗忙说没事,皮肤上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吉云手法娴熟,一边顺着腺体摸下去,一边向她确定疼痛的程度。
连诗小心翼翼地问:“吉医生,你看我这严不严重?”
吉云说:“你今年多大。”
“二十四。”
“要是你今年四十二就不算严重。”
连诗心里咯噔一声。
检查结束,吉云去水池边洗手,说:“你待会先去做个B超吧,拿了单子再回来给我看。”
连诗忙着穿衣服,连声答应着:“那我马上一做好就来找你。”
“我待会儿就走了,你明天早上七点半之前还来病房这边找我吧。”
连诗心里不乐意,可见吉云始终冰冰冷冷,又不敢说什么。
吉云等她将衣服穿好,这才开了办公室的门,一脚刚跨出门槛,后头人又喊住她:“吉医生,我听人说这种病生个孩子就好了,是不是啊?”
吉云停下来,微侧过身子看她:“你结婚了?”
“还没。”连诗莞尔一笑,脸有些红:“但我有男朋友啊。”
吉云顿了顿。
“那就生呗。”
连诗刚一钻进自己的超跑,立马抱起徐敬尧的脸啃了两口。
徐敬尧一脸嫌弃地把她推开,抽出张帕子擦了擦脸:“弄得我这一脸口水。”
连诗嘿嘿直笑:“见到你我高兴嘛!你怎么在这儿啊,亲爱的,接到你电话我都吓到了。”
徐敬尧淡淡说:“这个问题该是我问你,你没事到医院来干嘛。”
“我看病啊!”连诗抓起徐敬尧的手往自己胸口捂,被他一肘子甩开了,于是不乐意地撅了撅嘴:“和你说过胸疼的。”
“给你找的私人医生呢?”
“私人医生才比不上这儿的大夫呢!这边普外的吉医生,名气大得很,她一出诊,来看病的恨不得挤到门口。就是脾气差得很,来找了她两次才见着人,黑着一张脸,多一句话都不肯说,还——”
徐敬尧打断她:“吉……医生?”
连诗点头:“对啊,吉医生,姓很少见吧。”
徐敬尧脸色立马暗了几分,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连诗见惯了他的喜怒不定,知道这男人脾气上来了,大着胆子用手扭了扭他的腿根,软着声音说:“怎么了嘛,又生气,乖了乖了,待会儿去我那儿坐坐好不好?”
手腕却被人用力一箍——徐敬尧将她挡开了,沉声道:“开车。”
连诗娇嗔地一哼,将手收回来,煞有介事地在手腕上吹了两口气。
手刹已经松了下来。
连诗嗓眼里梗着一口气,脚下的油门踩得死了些,超跑呼呼如野兽般冲了出去。
恰好一辆小货车从门卡驶来,连诗吓得连声大叫,徐敬尧忽地站起来一把握住她的手,猛打方向。
除了车灯上的一点刮痕,小货车几乎完好无损。连诗的跑车就没这么好运,车身被刮了一长道印子不说,整个前脸磕上凸台,凹下去了一大块。
连诗从车子上跳下来,气得破口大骂:“你他妈找死啊,进门还开这么快,你知道我这车多少钱嘛!”
小货车司机怕堵着门口没立马停下,开着车子停去一旁的车位,才姗姗从车上下来。
连诗踩着恨天高赶来,见到五官英气、身板硬挺的车主,略略怔了怔,才说:“哼,还以为你胆子肥得破了天,敢肇事逃逸呢,原来是来装素质高上。你既然做人这么有原则,倒是先来说说,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货车司机往那跑车看了看,默然几秒,刚要说话,忽然听后头有人喊:“陈琛?”
***
吉云拨开人群,一阵小跑过来,绕到男人面前,莞尔一笑:“果然是你啊,刚刚老远就觉得像,你来这儿干嘛,有钱还我了?”
陈琛倒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说:“吉医生。”
旁边连诗冒出声来:“吉医生,你们俩认识啊!”
吉云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两手抱在胸前,气呼呼但花枝招展地杵着。
她不动声色地站去陈琛前头,问:“这是怎么了?”
连诗愤慨不已:“这个人撞了我的车,现在正和他理论着呢。”
“呵,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这才刚开始呢。”连诗一双桃花眼瞪得恨不得掉下来,手指着陈琛说:“别以为你和吉医生认识我就不计较了,真他妈出门忘了看黄历,居然碰上这么件破事,闹得我这一肚子的火!”
陈琛往前走了一步,吉云仍旧挡着他,示意他别张嘴。
明明只是一件意外的事故,霎时间成了两个女人的交战。
吉云这时蓦地笑了,说:“别张口闭口你他妈的,你妈是妈,别人妈就不是妈了,说这种话还真不怕闪了舌头。姑娘你开这么好的车,就算不端着架子,也别学人家泼妇骂街啊。”
连诗没怎么念过书,但吉云这绕着弯的骂人她还是听懂了。
她将两人打量了几回,忽然也笑出来,阴阳怪气地说:“吉医生,没看出来你这口味还挺杂的啊。”
吉云盯着她,不做声。
不远处突然有个人进入视野,她一抬眸,正好与那人视线相撞。
连诗一见撑腰的人过来了,忙不迭地去搂他的胳膊,撒娇似地问:“你怎么才过来嘛,人家都等你半天了。”
徐敬尧脸上有一瞬的紧张尴尬与无法言喻的愠怒,又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时候又泯灭在那一张冷面之后。
连诗絮絮叨叨:“亲爱的,就是这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驾照,开得什么烂车。偏偏还有人要给他出头,也难怪啊,没嘴的茶壶总要找个口往外倒是不是?”
徐敬尧一句话没听见,只是不咸不淡地看着吉云。
吉云已将脸偏过去,不看他,说:“别废话了,该报警的报警,该找保险公司的找保险公司。”
连诗翻个白眼:“好啊,本就该是这么个流程啊,谁怕谁啊,我男朋友可是——”
徐敬尧忽然将手一抽,不耐烦地剜她一眼:“你给我闭嘴。”继而冷嗤着问吉云:“吉云,你朋友挺多啊。”
连诗大吃一惊:“你……你们认识?”
徐敬尧没理会,吉云也懒得回答是或否。
她一张脸上没太多表情,此刻也只是咧了咧嘴轻笑:“那徐先生能不能赏脸饶过一次,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和我这朋友计较了。”
连诗跺脚:“敬尧啊!”
徐敬尧始终当她是空气,看了看吉云,又看了看一边沉默的陈琛,说:“好啊,这有什么,一辆车能值几个钱。”
他走上前,冲陈琛伸出手,打量他:“不如咱们也交个朋友吧,我是徐敬尧。”
吉云却挽上陈琛的胳膊:“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