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落日西沉,昏鸦归巢。
一驾兽车卷起滚滚烟尘,疾驰于苍莽古道之上,车声辚辚,听之格外急切,惊起道旁枯树上正要飞落的禽鸟,引起阵阵躁动。
驾车的是个青年男子,面容英俊,只是此刻衣衫凌乱,满身血污,说不出的狼狈,他不时向后观望,眉宇间尽是忧色。
拉车的是一头马首鹿身的异兽,鬃毛粘结,脏污不堪,浑身尽是一道道伤痕,血肉外翻,不时还有混合了尘土的血泥滚落,形象惨烈。
这一人一兽,不知从何处来,又要从何处去,也不知脚下的路还有多远。但可以显见,他们是在逃亡,并且曾经遭遇了重创。
拉车的异兽本是以善于奔行著称的,此刻却口鼻不断喷吐白雾,喘息剧烈,任其两只铜铃环眼瞪得溜圆,四蹄却变得越来越虚浮无力了。
青年一脸焦急,手中缰绳不停抖动,可任他如何催促,车子却越行越慢。
他们如此急驰已有数日,其间还曾数次浴血突围,逃过对手的追杀。这异兽纵然神骏,此时早已身乏力疲,不堪其负,实到了强弩之末。
果然,在下一个陡坡时,还未至一半,异兽前腿忽然发软失力,顿时跪倒,再也无法站起。
此刻兽车速度正急,前冲之势受阻下,一个颠簸,登时要翻。那青年男子处惊不乱,飞身跃下骡车,双臂使力想要稳住了车子。
可是,身在陡坡,再加上异兽失蹄翻滚,拉扯兽车,任凭他用尽气力,还是难以将兽车稳定下来。
青年情急之下,一声大吼,双臂爆响,一下子粗壮了数倍,他双手握住青铜所铸的车辕,竟生生将其拗断了。
这青年看似单薄文弱,不料劲力居然极是惊人!车身被他稳稳地固定在陡坡上,异兽却带着悲嘶,直向着数十丈的长坡底下滚去。那坡底下隐约可见不少嶙峋巨石横立,这一滚下去,还焉能有命?
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突然从车中传出。那青年神色一凝,双臂使力,将兽车稳稳举起,环目四顾,择了一处坡道旁较平坦之地,将兽车置于其上后方松了一口气。
婴儿的啼哭不断,青年顾不得歇息,急忙打开车门,探首道:“你没事么?”语声关切温柔。
车中有一女子,正轻轻拍着怀中啼哭的婴儿,只见她脸色苍白,面容极是憔悴,似乎正在病中,轻声道:“我没事,想来孩儿是刚才受了点惊吓!”
那青年满脸沮丧,叹道:“疾风兽太累了,终是没能坚持住!”
那女子望着怀中的婴儿,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尽是怜爱之意。
“你也不用太着急,只要翻过前面那座大山,我们就安全了!”青年柔声安慰,指了指横亘远方的一道大山阴影,轻语道。他虽是如此说话,但心知路途还是何其的遥远,真要抵达那里,自己实是一点把握都无。
那女子摇了摇头,眼中泪光盈盈,泣道:“就只可惜我们的孩儿,还没来到世上几日,他连尘世间是什么样子都没看得清楚,就要随我们去了。”
青年男子胸中大恸,咽声道:“是我害了你!”
那女子摇头道:“这也是前世的孽缘,跟了你我并没后悔,只是夫君,我求你了,你快带了孩子去吧,将他养大成人,才算没有辜负我对你的一片心意。”
青年男子摇头道:“不行,我怎能舍下你单独离去?孩儿又怎能没有娘?还是那句话,要死就死在一起。”
“你出生魔门,怎就一点魔门中人的性情都没有,当此之时,你该图自保啊!”那女子带着恼意道。
那青年只是摇头,说道:“车坏了,我就背你走,孩子由我来抱,能逃到那里就算那里吧。”
那女子见他心意甚坚,料知意不可挽,也就不再劝了,低语道:“为了救我,你不知硬挨了他们多少狠招,已然受伤不轻,你负了我又能走得了几步呢?”
那青年也知是实,禁不住叹了口气,只觉自己堂堂七尺之躯,尽连妻儿也无法保护周全,不由心中绞痛。
那女子望着爱郎,心中涌起无限柔情,轻声道:“夫君,你我虽一见钟情,并有了孩儿,但因门派间的恩怨,整日里担惊受怕,真正相聚的日子屈指可数,眼下你就陪我好好说一会话,也比做那无为的逃亡要好,你说好么?”
“好,我就陪你好好说会话!”青年男子长长喘了口气,扭头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后,郑重点头道。
此时,那婴儿兀自大哭不止,那女子微微一笑道:“想是饿了!”温声道,“乖宝不哭,阿娘喂你奶吃。”说罢,解开了衣襟。
那青年陪坐妻子身旁,伸手理了理她零乱的长发,望着妻儿,心中一片温馨安宁,但盼此时变成永生,时间就此凝固。
婴儿有了奶吃,啼哭渐止。那女子想到这可能是孩儿最后一次吃奶,禁不住柔肠寸断,泪如雨下。
青年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想来他们自诩名门大派,还不至于对一个无辜的婴儿下手。”
“你不懂的,本门中虽然好人居多,但其中不乏奸诈刻薄,阴险狠辣之辈,特别是他们一向对与魔门有牵连之人都是绝不手软的。”那女子摇头泣道。
忽然阵阵啸声远远传来,那青年脸色一变,沉声道:“来得好快!”
“来,来了?”女子颤声问道,其实她也已听到啸声。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道:“他们定是在互传讯息,正往这边赶来。哼!既如此,那就放手一搏,杀个痛快,纵然要死,也要拉上他们一起!”一扫脸上的忧伤,目光中尽是凶狠。
那女子一听之下,忽然手指一紧,用力抓住爱郎的胳膊,目光哀怨欲绝,带着乞求道:“夫君,算我此生最后一次求你,一会儿我们放弃反抗,希望以我二人的命能换得孩儿不死!”
青年男子一怔,道:“你不是说他们不会放过孩子么?”
那女子泪光盈盈,叹道:“为了孩儿,也只能姑且一试!”
青年男子一阵沉默,叹了口气,道:“好,我答应你!”遂整了整妻子的衣服,柔声道,“我们下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