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葵终于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矮灌木上结的果实有两种,成熟的是红色,香甜可口,未成熟的是绿色,酸得倒牙,舒葵故意挑了尚未成熟的,引凌玖川开口,弹到他嘴里,专为看那难得一见的表情。
凌玖川受了戏弄,当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抹一抹嘴,随手揪下把矮灌木上的叶子,当成飞镖,一片片朝舒葵丢去。
舒葵缩起脖子,赶紧往远处跑。
娄宿也凑热闹,边笑边尖叫着跟在后面。
开头,只凌玖川一人在进攻,到了后来,舒葵开始以树枝和石子还击,两人你来我往的,又变成了一场切磋。
当然的,舒葵还是稍胜一筹,不过这次,她存心不去点凌玖川的要害,而是将他一点一点地往池塘边赶。
凌玖川专心应付着来招,且战且退,并没有注意周遭的情况,待发现舒葵笑得别有深意,已是来不及,下一秒就踏空,跌进了池塘。
舒葵见计划成功,又是大笑,带着娄宿跑出老远。
先是吃了酸得让整张脸皱成一团的果子,现在又变成个落汤鸡,从未如此狼狈过的凌玖川却生不起气,就是感到无奈,拿舒葵毫无办法。
而跑开的舒葵,笑着笑着就沉默下来。
初见时,凌玖川给她的印象是完全不可理喻。
当第一次被从元徽门接回昊苍宫,告了状之后,舒葵曾暗暗打算再也不要搭理凌玖川。
不过,随着两人的交流日渐增多,舒葵渐渐看出凌玖川虽然蛮横、傲慢、死要面子,但却是个重情重义、嘴硬心软的人。
也是凌玖川一次次生拉硬拽着要比试,一次次口出轻视之言,激得舒葵见了他就会暂时忽略伤痛,只想好好教训他一番。
因此,每次去昊苍宫,倒是舒葵自觉最轻松的时候。
“喂,怎么了?是不是在想该怎么赔罪?”凌玖川见舒葵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生了抱歉之意。
“干嘛要赔罪?”舒葵收敛心神,“我碰都没碰到你,是你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你……”凌玖川要反驳,可转念一想,不管是不是被推下去,都是技不如人,输了。
“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他挥挥手,“饿了,吃饭。”
“你带吃的了?”舒葵也饿了。
凌玖川看看她,从锦囊里拿出好几样食物,显摆似地在面前一字排开。
“哎呀,好香啊。”他拿起一块肉干,放到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一口气,随后递给娄宿。
娄宿一口咬住,大嚼特嚼。
“想吃吗?”凌玖川又拿起样东西在舒葵眼前晃晃,“想吃就去捡点柴火,生个火,让我烤下衣服。”
“不用火你的衣服也能干。”舒葵知道凌玖川根本是无所谓有火没火的。
凌玖川伸出食指摇了摇:“我累了,不想再花力气去弄干衣服,我要火,要一堆烧得很旺的火。”
“你自己慢慢享用吧。”舒葵不愿意被他差遣,到矮灌木边去摘果实了。
凌玖川不再搭理她,开始边吃东西边夸张地赞叹。
舒葵尽量不去在意,但肉食特有的香气却丝丝缕缕地直往鼻子里钻,让她更是饥肠辘辘。
果实很好吃,可素的到底没什么油水,她又正好是十几岁长身体的年龄,再加上骑了大半天马,还一通奔跑追打,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闻着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
凌玖川听到声音,又看舒葵一眼,笑笑,不说话,满脸得色。
舒葵恨得牙痒痒,实在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心道罢了,是我把他弄下水的,去捡点柴火生个火也不为过。
于是,不多久之后,一堆篝火便熊熊地燃烧起来。
烤着火的凌玖川惬意地叹息一声,这才将吃的分了一半出来。
吃完东西,天色全暗。
凌玖川突地轻拍舒葵一下,朝上指了指。
舒葵抬头,见满天星斗忽明忽暗,如散落在深蓝色丝绒上的钻石。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舒葵静静地坐着,心中一片安宁。
凌玖川没有仰望星空,而是歪着头,视线停留在身旁的少女的脸上。
在他眼中,这女孩坚强、倔强,咬牙默默忍受着内心极大的痛楚,看着让人心疼不已。
他曾在无意中看到舒葵坐在花园里发呆,为其眼神中透露出来的绝望心惊不已,他很怕,怕在自己尚未入魔之前,舒葵就会被鬼差带走。
不过,这些想法稍瞬即逝,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不断地激怒舒葵,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正胡思乱想着,被盯了许久的舒葵蓦地转过脸来。
凌玖川一愣,看着她的双眼,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舒葵以为这是在想什么能让她出丑的歪点子,便没好气地道:“我柴捡了,火生了,你的衣服也烤得差不多了,就别再那么小气,对掉到水里这件事念念不忘的了。”
凌玖川回过神,为了掩饰尴尬,站起来全身上下地掸:“谁说差不多,还是潮乎乎的。”
“那你是走还是不走?”舒葵也站起身,想回去了。
“现在走,明天凌晨才能到,太累了。”凌玖川伸了个懒腰。
“行,你留下继续烤,我带娄宿先回去。”舒葵是不打算露宿在外的。
“娄宿也累了。”凌玖川往身后一指。
果然,娄宿靠在凌玖川背上,不住地点头,已经完全睁不开眼。
“那我自己回。”舒葵一跺脚。
“认识路吗?”凌玖川悠悠地说,“乌漆墨黑的,碰到野兽就罢了,迷路了怎么办?”
确实,舒葵完全不认识路,方向感也不是很好。
“你的木系法术学得怎么样?”凌玖川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
“挺好,比你好。”舒葵一点不谦虚。
“是吗,那就有劳你了。”凌玖川笑嘻嘻的,从锦囊里取出两株植物,“这是巨皇花的花苗,你去种到灌木中间的空地上。”
舒葵不接,不乐意:“为什么让我去?不要。”
凌玖川耸耸肩:“那你晚上就睡地上吧。”
说着,拿了一株花苗,自顾自走了。
舒葵气得不行,但是也无可奈何——独自离开肯定会迷路。要在这里过夜,不去种花,今晚就真的只能睡在地上了。
她叹口气,拿了花苗追上去:“我帮你种,不过,你得到其他地方去睡,不能睡在我旁边。”
凌玖川停下脚步,想了想,点点头。
“选个地方,等我先把自己的弄好了再过去。”舒葵进灌木丛,种花苗,施法。
花苗迅速长大,长高,开出了巨大的花朵,加上厚实的花蕊,如同一张带着清香的小床。
过了半个多小时,两人的床铺都好了,舒葵又找来几根树枝,施法让它们围成个青绿的帐子,这才躺了下去。
娄宿照样在篝火边,已不知不觉地变成狗,四仰八叉,口角流涎。
当晚,一夜无话。
第二天,吃过简单的早饭,两人便启程,在下午回到了昊苍宫。
自此以后,每次接舒葵来魁仙,凌玖川都会带她去那块“好地方”,拌拌嘴,打打架,和娄宿玩玩,相当自在。
舒葵的记忆中,这是自父母去世之后,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在那里,她可以放开手脚地和凌玖川对打,不用担心会弄坏什么东西;她可以让凌玖川十分狼狈,不用担心路过的人会觉得她下手太狠;她也可以躺在巨皇花上,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看着星空,不去想往事,不去想父母,不去想修炼成仙。
在那里,凌玖川似乎也变得没那么讨厌了,尽管还是嘴不饶人,颐指气使,但有很多时候,他会反复扔树枝让娄宿去捡,自己则静静地坐在一边,由着舒葵发呆。
这样的日子到底过了有多久,舒葵没有刻意去记,只是,在圣泽国有元徽门的人关心照顾,到了魁仙国又有如此风水宝地,两边都让她觉得温暖而毫无负担,伤痛便也就渐渐平息,被深深地埋藏进心底。
“你到底在看什么?”当又一次被盯着许久,舒葵忍不住开口问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凌玖川也问。
“什么都没想,就是看星星。”舒葵这是实话。
凌玖川到舒葵身边坐下,貌似漫不经心道:“其实,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和我说说,我口风很紧的。”
舒葵不言语,只是看着他。
夜色中,凌玖川的双眼隐约发着光,妖异,深邃。
舒葵的心不禁漏跳一拍,脸上微微发起烧来。
而就在这时,敖令洋的脸猛地浮现在眼前。
“你不喜欢我,你不爱我吗?”他的话语,一句句响在耳边。
舒葵的太阳穴一下下地抽痛着,脑中尽是嗡嗡的声音,晕眩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胸口也跟着撕裂般疼痛。
“你不喜欢我,你不爱我吗?”这句话,不断重复。
我不能背叛敖令洋,背叛他,还不如去死。舒葵想着,眼前一片漆黑。
她似醒非醒的,觉得所有的一切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