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算起来与林老爷无亲无故,但见到这样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落得如今这般,张木不免感慨又心疼。
“老爷,该吃药了。”小厮端着大瓷碗走到榻前,躬身说道。
张木看到那满满一碗的药汤,黑黑混混,还未走到跟前,就闻到浓烈的苦腥气。
“我来吧。”张木上前一步,想要接过药碗。
“不,不用了……让你娘亲来吧……”林老爷强撑着身子说道。
“我来吧。”林夫人走上前,接过药碗,对张木解释道,“你爹是怕自己病气重,你们年轻人本该一身朝气的,不便沾染。”
“是。”张木退到一旁,林夫人是怕自己以为林老爷担心自己照顾不周才特意解释一下的吧,当真是夫妻伉俪情深,心意相通,又懂得做人。
而林老爷自己已病重如此之久,心里还心心念念地顾及旁人,如此善心之人,只可惜天不垂怜……
小厮和林煜峰一起帮衬着林老爷坐起身来,林夫人坐在床榻上给林老爷喂药。
“老爷可有觉得好些?身上的疼痛可有所缓解?”林夫人关切地问道。虽然每天这个问题问得都不下十遍,但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方面是真的着急,一方面是也寻不出什么其他的话。对于卧病在床的病人,人们大多如此。
“唉,可不……就那样……我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不过,好在孩子们……都大了,峰儿……也娶了妻室,也有人……可以帮衬你,料理府内的事宜,我……倒也安心……许多……”
林老爷说话极慢,几乎是半个字半个字地往外蹦。
即使现在说话十分费力,但林老爷也还是要说,他总是担心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过去了,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自己想说的话了。
“老爷,您是有福之人,别说这样的泄气话。这药是峰儿前不久才去外边寻得名医讨来的房子,现在映雪也已经入门了,您定会好起来,恢复康泰的。”
林夫人宽慰着自己的夫君,眼睛里却已经泛起了泪光。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只是峰儿……”林老爷看向林煜峰。
“爹……”林煜峰应道。
“无论如何,雪儿嫁进了林家,就是林家的少夫人,是正房。你要好生对待人家。即便我出了什么事情,都不可有任何怨怼之心。”
林老爷也知道江映雪之所以上门,是由于她生辰八字的关系。他还惦念着若是自己与世长辞,会有人因为此事牵连到江映雪的身上。
“爹,您怎么老说这种泄气话。”林煜峰皱着眉头说道。
“不仅是你,你们其他人也都记着,知道吗?”林老爷不放心地嘱咐道。
“都记下了,老爷。”林夫人说道。
“好好。”说了这么会子的话,林老爷觉得身子疲惫急了,脸色愈发难看,在林夫人的帮衬下又躺了下去。
“老爷你身下病痛不适,不妨先叫孩子们回去吧。”林夫人看出了林老爷的倦色,贴心地提议道。
林老爷无力地点点头。
“那爹好生休息,我和雪儿便先回去了。”林煜峰站起身来,对林老爷和林夫人行礼说道。
张木跟在林煜峰的身后,准备退出房间,却被林夫人叫住了。
“对了,映雪。”林夫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走向张木。
张木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向林夫人。
“明天我要去宝华寺上香祈愿,你便随我一同前往吧。”林夫人说道。
“是,娘。”张木应完之后,跟林煜峰一起走出了房间。
张木虽然不通医理,但一些常见的大病病症,张木也是知道一些的。林夫人方才说到林老爷身体有病痛,林老爷是个武将,上过战场的人,自然受过的伤无数,能把林老爷折磨到这般憔悴的病痛,想来必是大痛。纵观林老爷除了消瘦,并无其他外在病症表现,又意识清楚,多半的可能是癌症。
无论是哪一种癌症,都足以活活把人折磨至死,现代医学发达至此,中医西医尚且无药可医,更何况是在古代。
看着林煜峰略显沉重的背影,张木心里也跟着哀叹。
明日是去祈福,想必也是为林老爷的病情吧。林夫人待我这么好,林老爷对我也是疼爱有加的,如果我今天找机会逃走,林府大乱一场自然是不必说,凉了两位老人家的心就是罪过了。
不如我多呆几天,让林夫人稍稍安心了再离开吧。
张木快走两步,跟上了林煜峰。
“哎,你说,你娘亲和你爹爹都是谦和有礼,又懂得为别人着想的好人,想必都是家教有方的,那为什么奶奶就这么不待见我,好像见到我就像仇人一样,满脸的不高兴呢?”综合回顾了下林家全家老小对自己的态度,张木疑惑地问道,“我是哪里惹到她老人家了吗?因为坏了规矩?”
林煜峰突然停下脚步,张木一个没注意,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林煜峰健硕的后背上。
“唔……”张木捂着酸痛的鼻尖,连吃痛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林煜峰却也不问一句,对张木说道:“你以为只有奶奶不喜欢你?”
张木吃了一惊,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声音微尖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也说了,我爹娘是人本来就好,对你好并不是因为喜欢你。”林煜峰侧过身,“奶奶生性耿直,自然把喜好都挂在脸上。”
再次受到羞辱的张木气的鼻孔都张大了,不停得像老黄牛一般喘着粗气。
林煜峰瞟了张木一眼,又说道:“奶奶是个大家小姐,从小便是街坊里有名的美人儿,如今年岁大了,却也像个年轻姑娘似的爱打扮,重视自己的外貌。你只看她的装束就知道了,虽然颜色都偏暗沉,但到底都是精心挑过的。
岁月催人老,奶奶自然不像年轻时候风华正茂,正如这园子里的花,有的花枯萎了,便有更年轻的花开得更盛,甚至更漂亮。所以对比之下,奶奶……便非常不喜欢长相俊俏的女子。”
长相……俊俏?张木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林煜峰。
他这是在夸我长得好看吗?
注意到张木眼神里情绪的变化,林煜峰一脸茫然地侧过头来看着张木,继续言道:“不过至于为什么会讨厌你……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林煜峰拂袖离去。
林煜峰的三番话让张木的情绪大起大落,像从谷底到天堂再到万丈深渊,在经历过免费过山车的洗礼之后,张木恶狠狠地对着林煜峰潇洒的背影一顿拳打脚踢。
死人头!要不是我打不过你,我早就打死你!
“少夫人。”路过的婢女们见到张木站在路中间连忙行礼。
张木慌忙收起对着空气发神经的样子,端庄地对婢女们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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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房间内,只有小小的透气窗被架得很高,阳光透过窗子都照不全地面。因为常年接触不到阳光,恰逢雨季又分外潮湿,房间内的墙壁已经有些灰暗发霉,不少墙皮依然脱落,残败不堪。
房间的正中央,已经被熏得看不出金色的炭盆里,燃烧着滚热发红的炭火。炭火约摸有些发潮,时不时会“撕拉”一声,往外喷射几个通红两眼的火星子。
张木嘴角挂着邪魅的笑容,扛着劲道的皮鞭,象是猪八戒扛着铁耙子一般,耀武扬威地看着炭盆对面的男人,怡然自得地在他对面踱来踱去,享受着可以分分钟把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却迟迟不动手,就这么让对方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的快感。
炭火对面,一个男人被麻绳紧紧地捆着,蜷缩地坐在地上,发丝凌乱,灰头土脸,被炭火照得忽明忽暗的脸上满是惊悚,怂的恨不得对张木跪地求饶。
“哼,林煜峰,你也有今天!”
“张大侠!女大侠!张女大大侠!我不敢了,我知道错了,求放过啊!!”林煜峰两行老泪顺着脸颊簌簌而下,吓得眦着一嘴的小白牙。
张木随手一挥皮鞭,“哗啦”一声响彻整个房间,声音洪亮清脆,象是黑白无常挂着的锁魂铃铛。
张木正欲狠狠地虐待林煜峰,以报近日来所受的□□。忽然觉得地动山摇,房间的房顶开始不停地往下掉着墙灰,张木左右摇晃,艰难地掌握着平衡,不让自己跌倒。
外面“突突突,突突突”的声音由远及近,不绝于耳。
“莫非是你这贼人请的救兵到了?!”张木瞪圆了双眼,皮鞭直指林煜峰,凶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