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身下的那一晃浮光并着他的身形慢慢消散,最终淡成点点流萤光斑,虚妄成空。
濯清低下头,手上犹多出一枚紫色的圆形石头。
“这是?”墨逸走过来问。
濯清将紫色石头缓缓捏紧在手心,面上犹挂着泪痕:“凡人死后尚有骨骸,这便是紫玉最后的化像。我们称这个为‘内丹’。”
“靠这个能救回他?”墨逸蹲下身,保持与濯清平时的姿态。
濯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锁魂阵将他的三魂六魄皆灭了,按道理是没有转圜之地了。只是若留着也许还能祈盼点奇迹。若果真无能为力,便把他带回桃花乡吧!紫玉他一定也是希望如此的...”
墨逸点了点头,将濯清搀扶了起来。
濯清喘着气,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眼中的焦点落在那被结界围起的玄色石头上。
许是因为楼千愁的死亡,那结界早已不攻自破。
手指着那块朴实无华的石头,濯清哑着声道:“得想办法将那个石头划开,里面应该便是神铁。只是我现在不要说聚力了,连站都难以站稳。”
“若只是划开倒十分简单。”墨逸将濯清扶到墙边坐好,并从胸口掏出一块璀璨夺目的小石头。
“这是?”
“这便是我曾说过的,在我出生时便随着我的石头。十分坚硬,可以当利器使用。”说完便去划那块岩石。
果不其然,甫一碰到那块石头,玄色的岩石就立刻分开,露出里面黝黑的一块生铁。
濯清淡淡一笑:“你手里拿的哪里是什么妖物,明明是块珍贵的金刚石啊!”
“金刚石?”墨逸已经没有了曾经为仙时的记忆,自然不知濯清所指是何物。
“这金刚石本该存于地底深处,几千年难见一回,也算是汲取了大地灵气的珍贵之物。据说是这世上最坚硬的物体也不过如此!平常人见识不多,不知它的珍贵,以为不凡,与己不同即是妖物,当真是白白苦了你这么久。不过,你若是一出生便带着这块金刚石,多少是有些难以琢磨的神秘感。”
“都过去了,那些事情。”墨逸的面上晃过一闪忧伤,他的确不愿再提那些沉痛的过往。
“嗯。你拿万宝袋将它装起来吧。我好累,无法再行路了,就先就这么睡一会儿。”
说完便斜靠着墙壁休憩。
待墨逸将神铁收拾好,转身去查看濯清时,却发现她的眉头紧锁,抖着苍白的唇,身体几乎蜷到了一块。
靠过去,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
墨逸低下身,试探性的问:“你很冷?”
“嗯...”轻哼了一句,濯清虚弱得连眼都不愿意抬。
墨逸了然,迅速在她的身边生了一把火,并让她斜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休息。
望着她的睡颜,抖抖索索环上她的肩,继而一把紧紧抱住了她。
心里如关了一只飞蛾,被撞得七上八下。
如此过了许久,但见她的脸色有了些许好转,墨逸这才放在心来,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的坐着。
良久,墨逸拿树枝拨动了一下篝火,“濯清...”,十分轻的唤了她一句。
“嗯?”虽然闭着眼,但是她立刻回复了他。
低头望了她一眼,微弱的火光下依旧可见她脸上的憔悴。
他贴着她的耳畔,极淡的道:“剩下的东西我不想再去寻了。”
猛地被吓到睁开眼,濯清顿时睡意全无。挣扎着坐起来望着他:“为什么?”
墨逸偏头看向别处,语气沉闷,缓缓说道:“我曾经以为那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可是走到现在却越来越能明白它的艰难在哪里。我不想因为实现那有些飘渺的愿望,而导致一些我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听到这里,濯清觉得有些压抑:“你是在懊恼方才发生的事情吗?可是即使不是因为神铁,我也是打算和紫玉一起博一次的。你啊,能不要把错误和责任都推到自己的身上吗?”
“事情虽不是我所策划,却因为我而发生,我不可能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况且,若你也同紫玉一样...”话断在这里,向来冷静的墨逸觉得自己竟无法再说下去。
“好不容易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多么好啊...”濯清的目光灼灼,语气却有些沮丧,“不像我,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是想找你的朋友吗?”墨逸忆起她当时同他一起出发的原因。
濯清愣了愣,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打着圆场:“以前是呢...只是现在又不一样了。昨天我还在想,即使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像这样找他,他是否知道?又为何不来寻我?一定是他把我忘记了,或许根本就不想再见我也不一定!”濯清继又往墨逸的旁边挪了挪,将头枕在他的膝盖上,“所以啊,我很羡慕你!千万不要放弃这个愿望啊!剩下的路,我同你一起走,我们一起继续找下去,我就如同在实现自己的愿望一样,你明白吗?”
见墨逸许久不语,抬起脸望着他,继又极认真的说:“现在的我才不怕死呢,我只是害怕孤独。以后,再也不想一个人就...”
墨逸没有回答,与她的眼神对上复又极快的分开。
良久,方才点了点头,声音沉得如空山凝云:“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剩下的路,我们一起走。”
濯清的唇边绽开一个极满足的笑,缓缓闭起了眼,十分放心地覆在他的膝盖上,一会儿便睡得熟了。
墨逸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篝火跳跃,眸中是她大红色的华服。
轻轻将手移到她的发顶,慢慢往下轻抚,纠结的心如拧在一起的毛巾,想要松开却又怕看到破碎的自己。
他兀自一笑:原来,我真的喜欢你...
即使知道不是同类,即使明白凡人生命的短暂,那种深刻的情感却早已超越这些苍白的阻挡,无比的真实,并且,已经纵容不得自己的逃避。
这样的一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墨逸也斜靠着墙壁沉沉睡去。
子夜悠长,情缠几许。
篝火上的深红色火星徐徐向上翻腾,木材被烧得噼啪作响。光下射着影的真实,静谧的石室内,暖魅的淡光中,他与她的影子分不清彼此,说不清的胶着...
临近天明,墨逸倏然转醒。
低头查看濯清,却并不见她,膝上只徒留了那套大红色的锦袍。
心下一颤,将锦袍攥在手里。衣尾扫过地面,这才露出被隐在衣下的一只白兔。
似乎察觉到动静,白兔动了动耳朵,缓缓抬起眼来。
嘴唇微启,瞅着墨逸轻声道:“我好累,需要调整。可能要维持这原身很长的时间,就像冬眠一样。”
墨逸点了点头,声音微哑:“你好好休息吧!我会保护你的。”
濯清莞尔一笑,糯糯的自语:“很奇怪呢...明明知道你不会法术,只是个凡人。但是若是墨逸说要保护我,莫名的就觉得心安了。”
墨逸不语,只是伸手抚了抚她的雪白毛发,似是回应。
而那白兔犹带着笑,再次进入了长久的眠睡调理时期。
三春已入尾,蝉鸣声声,翩然转入了夏季。
濯清已经睡了七日,依旧一动不动,没有将要醒来的征兆。
慢慢的,墨逸养成了习惯,时不时便会查看一下她的鼻息及状态,就连晚上也会辗转醒来好几次。似乎只有这样,他才会安下心来。
走了七天的山路,终于又抵达了一个城镇。
墨逸孤身站在城门楼下,抬头望着‘燕归’这两个漆红的大字,熙熙攘攘的人群,牵驴驭马,十分热闹。
‘弄春苑’所得的钱财尚有富余,墨逸进城后便径直去了一趟成衣店,打算买一套合适的成衣替换这褴褛的衣衫。毕竟若一直都是这种寒酸的打扮不要说是打听消息,就连住店都十分成问题。
不去顾忌成衣店老板的考究眼光,墨逸便如此抱着一只白兔走进了店门。
掌柜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眼瞅着墨逸放了一些碎银子到柜台上,立刻止了后续的寒酸讽刺,转为笑脸相请。
墨逸环顾一周,目光落在一件月牙白的衣袍上,竹叶暗纹,想起她似乎曾经夸过自己穿如此的衣服好看。
目光倏然变得柔和,立刻就买了下来。
进内间换了新衣再出来,掌柜抬头望向他,手中算账的笔被惊得一落。
方才因见他衣着寒酸,不曾仔细打量,如今看过方才明白何为俊朗至极。
清隽华月之貌,风度绰约。只是那眸中的神情既冷又硬,让人不得亲近。
墨逸走至门口,正待跨过门槛,眼底恍然落了一片樱色。旋即将目光悬停在门的上方,那里正挂着一套精致的长裙。
默了一阵,续又匆匆付了一些钱,将那樱色长裙一并买了下来。
掌柜正在心中偷偷猜测这套衣服是否是这俊美公子要送给情人的礼物,便刚好瞥见了墨逸垂头望向怀中白兔的神态。
那样的一眼,蓦然仓促,却分明可见他原本清冷的眸中浮起一丝明亮的华彩,只是不待掌柜细看继又迅速消散,寻不到踪迹。
掌柜眼瞅着他踏上街道,一袭白衣,长身玉立。
今日的阳光大好,他的背影像染了一层光晕,渐渐淡远,却宛若神祗一般的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