祉朗缓缓说完那句话,面上的表情由平静转为沉郁。
倾渺觉得有些绕,脑子里依旧一团浆糊。
这浮世镜乃是先辈所创,如此说来,祉朗便是父君所提过的,年纪轻轻,本该有所作为,却一心钻到古怪异世研究中,乃至连自己都陨殁了的魔尊?
名字...名字...倾渺仔细搜索脑中残留的记忆,只隐约记起“弑天”这样两个字,但似乎也只是个称号而已。
他,在整段魔族的历史中都是个神秘的传说。
不知起因,不明结果。
现世混沌之初,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大约万年时间,仙族占尽优势,以天为居所,并生出了以地做为屏障的念想。
而此时,原本占据大地的魔族内部混斗,大地四分。
内忧外患,水深火热。
魔族妖众自然明白当时的境况十分糟糕,全盘覆灭乃至全族销声匿迹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是,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
与其说不愿,倒不如说没有人有站出来的资格。
所有的人都明白,若想统一四分之地,就要有足以颠覆四分之地的实力。
自古以来,魔族生性争强好斗。他们虽想要安定,却又不肯各自屈服于他人。
他们的思路简单,胜者为王,鲜血是铺就王土的必须养料。若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倒不如一起叫仙族覆灭了去,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就在这样的一个格局之下,万般希望破灭,几乎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正当魔族灰心丧气,自甘堕落之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负手而立,藐视万千妖众。
刚开始,不服气的人自然居多。只是几番打斗和较量,这年轻人所向披靡,身上不仅不染半点血腥,就连那只露过一次面的赤金短刀也不见他拔出鞘过。
短短三日,他便将人心收服,再无人敢对他有任何异议。
典籍上并没有记载他的姓名,只知道妖众们为他取了一个叫‘弑天’的名号。
弑天魔尊,以此代表着大家的希望。大家相信,若是依靠着这样的一位首领,魔族不仅能安身立命,且总有一天有忘直上天庭,将那天家之地收为己用。
弑天魔尊在统一了魔族之后,也确实是做了许多增强己方实力的作为。
比如,他代领妖众抢先寻找散落大地的远古法器,用以作为武装。
再比方,他主张魔族不需同根共宗,可学习自成一派的法术。
如此过了百年,整个魔族几乎脱胎换骨,让人不可小觑。
天族作为试探,挑了几次战争,魔族虽还是吃了些亏,但是在弑天魔尊的带领下,倒也不像以前那样无法匹敌。
由此,大家的气势更加高涨,甚至想到主动去攻打天族。
但,弑天魔尊的名号虽响亮,为人却有些清心寡欲,他不太喜欢杀伐,没有魔族争强好斗的个性。
他一直认为魔族孱弱太久,天族如若找到机会,谋划一场巨大的战争,怕是连他自己也回天乏力。
所以,他另寻其他方法,想要制造浮世镜,继而将整个魔族迁入镜中世界,得享安康。
倾渺的回忆到此止住,而后的事情就连墨逸也是知道的。
“祉朗...你是弑天?”她轻声问道,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那已经是许久不曾有人叫过的名号了,我不太喜欢。”他沉声回答,眼中有一丝失落。
“所以,这里的屏障是你所布下的?”墨逸皱着眉问道。
祉朗颔首。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望着窗外。
夜色惨淡,只有一弯昏黄的残月,恰如他的心境。
祉朗半合着眼,沉声道:“那河底的石头所封印的便是我进入浮世镜前的记忆和全部法力。当初我做出那屏障也是不想因为机缘巧合而破坏了封印。毕竟,那样的记忆,我根本不愿意再想起来...”
倾渺一愣,她从榻上站起来,望着他的侧脸。
烛火晃动,衬得他的神色冰冷而沉郁。
“是怎样的记忆?祉朗,我便是魔族之人。认真算起来,你算是我父君的先辈。你的故事我虽然只是一知半解,但是我想,如果你说出来,我定能理解。你...你心里也能好受些。”倾渺喃喃道。
祉朗一顿,他回首望她,心中涌上一丝温暖。
“说来话长...”他沉吟,“其实一开始,我便不想在那种时候站出来。只是曾经有个妄年之交,因魔族当时的四分而受了重伤。弥留之际,他同我说,他这一生活了这么长久的时候,按理应该是足够了。但是,时间虽长,却没有一天的安稳之日,没有一日能安心睡到天亮。总担心什么时候被疼死了,自己早已身首异处。而最最可笑的是,若是死在天族手中便罢了,不想却要死在自己族人手中,当真是死不瞑目!”说到这里,祉朗的眉头一跳,唇角下弯,面上一阵苦楚,似乎回忆起了当时的景象。
倾渺没有说话,她静静望着他,生离死别的痛苦她虽不曾体会,但却明白那是无可比较的炙苦。
祉朗缓了下神色,接着说道:“其实,在很早之前,我的这位朋友便劝过我。他说,竟然我有一番不同于其他人的本事,为何不去大干一番?可那时我生性淡泊,不愿去掺合,只想避世,寻个清静。于是,果断的回绝了他。而他也在魔族四分时被卷入了自相残杀的斗争。那一战,待我到时,已经晚了,没能救活他。于是,我想也没想便承诺于他,在他死后,我必定站出来统一魔族,外抗天敌,再也...再也不会出现骨肉相残之景象...”
“然后呢...”倾渺的声音有一丝发抖。
“听到我如此说,他便安心的去了,合上了眼睛。我犹记得,那时,他连嘴角都是含着笑的。”说到这里,祉朗的神色才稍稍明朗了一些。
“再后来呢?”墨逸询问。他对魔族的历史不大清楚,但关系到这浮世镜,便也有了一丝焦急情绪。
祉朗抿了下嘴唇,复又说道:“那时,统一魔族倒还顺利,只用了三天时间。只是魔族生性好战,百年休养生息之后,几个首领几次鼓动我主动对天族发起攻击,只是皆被我婉言拒绝了。至此,谣言四起,说我其实是怀了异心,是天族的走狗。我统一但是不对外,乃是想要将魔族整个收拢,继而一网打尽。”
“那时,人心开始四散。我百思不得解决的方法,心想,矛盾的源头也许就在于魔族和天族的共存问题。若是将整个魔族迁徙到其他地方,各自为界,那会怎样?”
“适时,我恰好寻得了上古秘法,可以使用修为锻造虚境。从那时心中便存了念头,如果做一境,不如做一世。多费些精力必定可以创造出一个同现世一样,但是单单没有仙族的地方。于是,我没日没夜的研究,开始做那浮世镜。”
墨逸低头沉思,继而询问:“竟然你已经参透了法子,为何还会失败呢?”
祉朗摇头苦笑着:“要怪只能怪我将一切想得太好!要知道,事事相辅相成,若要凭空造出一个世界,哪里可能不牺牲相应的东西?于是,迁入浮世镜的魔族断了修为,追入浮世镜的仙族折了魂魄,仙魔两道皆是重大伤亡。一时之间,漫天漫地都是凄苦之音,惶惶不可终日。”
“我见事已至此,并无转圜。于是也投入这浮世镜中,想与它同生共灭。将一切断在那里。谁知,或许是经我所造,它熟悉我的修为和气息,对我并未产生一丝伤害。”
祉朗眼望着烛火的白泪落在地上,毁了自个儿身形,恰如无法逃避的惩罚。
“我明白,即使出去也愧对所有的魔族,便安心留在了这里,选了芒山居住。而这段记忆我再也不愿想起,才做了封印和屏障。我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对我而言,反而是件幸福的事情。”
“可是你尽力了,我觉得没有什么好难受的。”倾渺摊了摊手道。
祉朗讶异的望着她,她便继续说着自己的观点:“你看啊~你当初答应你的朋友时,定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吧?不知者无罪,这个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况且,现世本来就有很多不公之处,你即使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有安乐的一生啊!”
“纵使后悔也无法重来,这的确是无意义的事情。”墨逸也赞成倾渺的观点。
“可是...我并没有完成答应我挚友的承诺...”祉朗低低的说着。
“谁说答应了就非要完成啊!难道我说我要把你变成猪,你就果真能变的吗?”倾渺轻描淡写的说。
祉朗无奈的望着她,没有想到就连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思调笑他。
“尽力就是,无须在意结果。”墨逸总结,算是结束了这样的一个话题。
倾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慵懒的道:“真是奇怪!明明都已经回复修为和法力了,我怎么还是觉得饿得慌呢?”
她左右环顾一下,发现这里正是村长家中,遂问道:“咦?怎么不见村长?我正准备去找他寻些吃的东西来呢!”
祉朗抖了抖牙齿,这才想起来,不要说村长,这村中所有人已经被他定住了几近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