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渺腾着云头奔向战场,四下虽无硝烟,血腥味却十分浓重。
一个一个的尸体挨个确认,沒有父君和家兄,颤抖的手才逐渐稳下來。
前方道路布满荆棘,从气息上辨认乃是二哥布下的阻障。
繁密的荆棘丛上斜插着几个尸体,是天族的年轻兵将。
因其上有毒,血肉已经发黑。
倾渺的云头歪歪斜斜,方才的毒药似乎伤及本体,最简单的飞行之术都有些难了。
不远处似乎能见到尚在战斗的身影,她弃了云头转为步行。
吞下几枚抗毒的药丸,徒步走进了荆棘丛。
尖锐的利齿划破衣衫,脸庞也是一阵阵火烧般的疼痛。
脚底几乎满布血窟窿,她依旧往前行。
好不容易走出荆棘丛,身后已经成了一条血路。
只见二哥楼岚风恰好斩杀了最后一个天将,倾渺这才弱弱唤了他的名字。
“渺渺!!!”楼岚风立刻迎上去,将她扶起來。
“你怎么來了?溟远他...”
“二哥,是我以命相抵威胁他放我來的。”倾渺打断他,“父君和大哥呢...?”
倾渺从未想过北沼能取得优势,如今见不到父君和天族的大队人马,愈发让她心忧。
“父君被墨逸缠着往北海去了,你大哥已经追了过去。”二哥回答。
墨逸...竟是他领的这一队兵马?
他怎么能?他怎么可以!!!
倾渺顾不上收拾满身的伤口,踉跄着想要奔向北海。
楼岚风一把拉住她:“渺渺,你同我就在这里等候。”
倾渺的二哥向來聪明,他明白,此场战斗,不管是谁生谁亡,对于她而言,都不会是好的结果。
“我要救父君!!!”倾渺回头,斩钉截铁的说。
楼岚风松了三分力气,他已经明白了她的选择。
勉强笑了笑:“那也不能跑着去吧?來,我带着你,一起去迎接父君的凯旋!”
倾渺颔首,一把拉住二哥的手,一起御风疾驰而去。
來到了北海上方,无端的多了一层浓密的云雾,见不到打斗的痕迹,倾渺多了一丝心慌。
楼岚风拂袖召來狂风,只是吹散了眼前的,更多的又涌了上來。
“我们降低一些。”
两人贴近海面,只是依然一无所获。
“父君...”倾渺抖着声唤着,声音沉闷,在寂静的海面上更显哀愁。
只是沒有人回答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海面上扬起一个浪花,从海底钻出一个人影。
楼岚风将倾渺护在身后,正准备以武力抵抗,才发现湿漉漉停在水面上的竟是大哥楼玄天。
两人立刻上前询问。
倾渺拉着大哥的手:“父君呢?”
楼玄天神色黯淡,双手紧紧攥起:“我赶到的时候,恰好看到墨逸...墨逸他一剑刺进了父君的胸口。父君跌入海中,我寻了好久也沒有寻到,就连气息也感应不到了...”
倾渺闻言,觉得脑中一片眩晕,她跌坐下來,嘴中只是喃喃说道:“不可能...不可能...”
这样的三个字,在这几日内充斥着她现下荒唐的生活。
但她依旧不信,不信他会这样对自己。
那些情谊,那些爱,哪里只是说说而已?
她闭上眼,尽力稳下心神,但是不仅是父君,就连北沼浓郁的灵气也再也不见。
倾渺一咬牙,不甘心的跳入海中,冰凉彻骨的水将她包裹,咸水浸沒她的伤口,疼得几乎麻木。
透过水幕,似乎传來家兄们焦急的呼喊,只是迷迷蒙蒙,混沌沉闷,如她右胸之中的那一颗渐死的心...
晨曦的微光带着些许苍白探进窗來。
倾渺抱腿坐在床榻上,眼底沒有一丝神采。
她略微记得自己似乎在海里游了好几个时辰,只是哪里还找得到她的父君?
她将头深深埋进臂弯,回忆起了很多事情。
毫无隐瞒的宠溺,纵使再遥远的征战也不会忘记给她带些小玩意回來。
小到多彩的石头,大到覆水绸,父君从不让她失望。
她想起,他老是夸赞她不骄纵,从不主动要求什么。
倾渺淡淡笑了笑,那不过是因为她心里想要的,父君早已全部给予。
只是,那所有的慈爱,所有的宠溺,已经伴随着恶意的讽刺与杀戮葬送在苍茫的北海之中。
倾渺想,抽筋拔骨算什么?相思不得算什么?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自己最爱的人杀了自己最亲的人...
门被溟远推开,光线刺入。
倾渺这才恍然,一切尚在进行,这苦楚还沒有个头。
“父君都已经不在了,你还留下來做什么?”她淡淡的问。
溟远坐到她的身边:“似乎除了这里,我也无处可去了。”
过了良久,溟远又道:“渺渺,你的脸全被荆棘所伤,我为你上了药,只是那些疤痕却去不掉了。”
倾渺抬手摸上脸颊,果然不再光滑,像是苍老的树皮。
她却不在意的笑了笑:“这样倒好,我根本不想做别人的影子。沒有了同那人一样的容貌,我反而安心。”
溟远怔了怔,却只是道了口茶水递给她。
“如此一战,天族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他说得十分平淡。
倾渺念及此处,抬起头來。
“溟远,这一次,你必须帮我!”
溟远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让我救你的家兄,可你知道,我只会用毒,即使困得了他们一时,也阻止不了他们一世!”
“一时便足够。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拼命挣扎也不会有多少时日,明日我便主动去那九重天阙认罪,你们实在沒有必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倾渺平静的说。
溟远垂下头:“我不会拦你,这是正确的做法...只是,你将你的家兄托付给我,我办不到的...”
倾渺思忖了一会儿,继而回答:“你告诉他们,若是要去送死大可不必。若是想要报仇就练好本领。北沼已散,另寻东方大漠和南方寒山的魔族帮助才是正途。”
溟远点了点头,忽而塞了一把匕首放到倾渺的手中。
倾渺细看,只见剑端呈青黑色,明显有见血封喉的毒药。
“我虽然知道你此去必无回头之路,只是魔族岂能任人宰割?此剑上毒药虽不是沒有药解,却是这世上断人性命最快的毒物,关键时刻,可也带上一两人与你陪葬。”溟远嘱咐。
倾渺将匕首仔细收好:“你总是比人仔细些。”
“那我先走了,你的两个家兄,特别是你那聪明的二哥,可沒有那么好对付。”溟远迅速说,并不等倾渺答话就匆匆往外走。
倾渺抬起头,却分明看到有一颗晶亮的水滴落在石板地上,甚至还微弱可闻细碎的声响。
她这才意识到,这是她与溟远最后的道别。
她笑了笑,心想,她的这个师傅表面上心性淡薄,办事沉稳,可是较起别人來,也敏感多愁一些。
九重天阙
墨逸以一人之力阻了北沼的千万年根基灵气,并将魔尊斩杀于北海之上。据说连那尸首都化作了血水,遍寻不到。
此消息无风自散,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天界。
天帝初闻此事,心下也是一惊。
这撷光星君,在南极星君之中,不管是修为还是年岁都并不算拔尖,何來如此的气势。
本想此事以墨逸的身陨作为结束,不想竟是这样的结果。
再加上西王母在一边敲的边鼓,天帝更加觉得,自己不能如此放任了他。
于是,墨逸方在昏迷中时,便亲自拟了口谕,让他再次出兵,取了倾渺的性命。
墨逸醒來时,入耳的便是这样的宣召。
特别是最后的‘事不宜迟,即刻动身。’犹如万根利剑,要将他凌迟。
他轻笑了一声,伤口立刻又溢出血來。
陆云沒有上前,他明白,即使治得了师尊身上的伤,那他心上的该又如何?
墨逸提笔,一笔一划,重重在旨轴上写下的却是‘永不’两个字。
仙鹤依旧静候在门外,一动不动。
墨逸恨恨道:“畜生!如果是这样的答案,你便不给予通传吗?”
抬手抽出冰渺剑,斜挥过去,即刻将仙鹤冻成了冰柱子。
他沉沉叹了口气,微微闭了眼,觉得造化弄人,仙界一趟,凡间一程,留下的皆是苦痛的痕迹。
安静的时光并沒有多久,墨逸抗旨不从的消息立刻传入了西王母的耳中。
她不恼也不怒,似乎料到了这一点。
独自來到了天般府,连一个仙婢也沒有带。
墨逸望见那人的影子,头也不抬,只是冷冷说:“要杀便杀,那样的旨意我是不会承了的。”
西王母笑了笑,抬手理了下鬓边发簪,沉声道:“你的命早已捏在我的手中,留到现在不过是全一个给长生大帝的交代而已。至于那妖女,你不杀她,自会有人领命。天帝盛怒,到时怕是要将她活捉至锁妖塔,最终受百番刑罚而死!!!”
犹如雷霆万钧,墨逸身子一抖。
他迅速抬起头,声音凄冷:“不要!!!我去...我去亲手杀了她...”
西王母抿唇一笑,微扬着头:“墨逸,这一切也怪不得我。当初你若是有现下这样听话,早就是个痛快的结果,何來现在的生者之痛,死者之恨呢?”
话落,见墨逸已面容死灰,不再多语,而是拖着曳地的裙裾,慢慢离开。
枯坐了良久,墨逸才唤來了陆云。
“沒有什么好交代了,之前你做的很好,以后也希望如此。”他淡淡说。
陆云即刻会意,点了点头,目中隐隐有些泪光。
墨逸也是心中纷乱。
这世间之事如此复杂,我命定气数已到。只是渺渺,我到底是该带着你一起长眠,让你免受那些恶意的陷害,还是留你被别人看护呢?
看來,想要护你一世周全的诺言,终究是要负了。
症候來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