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呈和离忧坐着聊了许久。
他心中感慨,朝阳公主并非点墨不知,相反的,许多看法从女儿的角度说出來,更添了些趣味。
时间过得很快,直到日头西斜。
俞呈估摸了下时辰,出言提醒:“这宫中的门禁时间好像快到了。”
离忧倏然站起來,匆忙告辞:“我差点要忘记了!再不回去得出大事了!”
俞呈拦住准备离开的离忧:“你打算就这么跑回去?”
离忧回答:“我同哥哥约在了宫门附近等,你...你能带我去吗?”
俞呈颔首:“我去借匹马,你且在原处等我!”
离忧翘首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俞呈是个老实人,她骗了他,终归觉得心里难受。
沒过多久,俞呈牵了一匹马來,他先将离忧扶上去,然后翻身坐到了她的身后。
“公主,只借到了这一匹马,时间紧迫,多有得罪了。”
离忧笑了笑:“在这宫外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我叫离忧。”
俞呈颔首,驾的一声,马儿朝着宫门跑去。
秋风在耳边喧嚣,离忧的身上沾染了许多味道。酒香,茶香,隐隐约约还有桂花的馨香,一如那一晚初见的甜美。
俞呈觉得心跳纷乱,连呼吸都沉了许多。
半晌,已经到了宫门附近,俞呈在离忧的指示下停在了不远处的一个车辇旁边。
紫玉从车辇内走出來,见到是俞呈带了离忧回來,面上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俞公子。”纵使疑惑,他还是礼仪周到的行了礼。
“大皇子,我在街上偶遇公主,特将她带回。”俞呈简单说了一下概况。
“家妹性格顽劣,一定多有麻烦!只是今日时间紧迫,只能改日再道谢。”
然后,紫玉伸手将离忧扶进了车辇内。
离忧上了车,她将车帘挑开了一些,压低声音对俞呈说:“过两日,我再來找你玩。”
紫玉开始催促,车辇缓缓向宫门内走去。
俞呈驾马往回赶,风声疏狂,凉可透骨,他却面带微笑,心中温暖不惧。
车辇进了宫,紫玉依旧一句话也不说,面上的表情冷漠。
“我表现得不好吗?”离忧忽而问。
“沒有。只是,你怎能随便就同他骑了一匹马回來?”
“他只借到一匹。并且,你不是希望我与他亲近吗?”离忧嘟嚷着。
“他面上再是文质彬彬也是对你心有所想的男子!忧儿,我后悔了!你不要再去招惹他了,我会另想办法。”紫玉蹙眉说道。
“再想什么方法?如果真有更好的,你一开始便不会让我用这个!”离忧有些生气,“哥哥,你平时不会如此冲动的!”
紫玉闭上眼,的确,这不是他的常态,只是事情已经牵扯到了忧儿,他早已沒有了常态!
离忧又道:“今天我同俞呈接触,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性。他受的教养极好,不会做有违道义的事情。过两日我还会出宫见他,烦请哥哥你替我安排好!”
离忧说完便不再理他,即使停下了车辇,她也不等他搀扶便跳下车走了。
离忧明白他的怯弱,所以才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她要斩断那些,只有这样才能让紫玉活下去,才能让他做真正的自己!
离忧与俞呈继又接触了两次,第三次时便自然而然的将紫玉加入其中。
诚如离忧所说,俞呈的教养和学问俱是极佳。紫玉终于放下了心。
他与俞呈年纪相仿,又都是有大志向的男人,于是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饮酒,对弈,偶尔还去郊外骑马。
离忧突然想起南嘱來,只是他同俞呈比起來,一个是真正的谦谦公子,一个却是南方边境的猛兽。
南嘱喜欢饮烈酒,有时连碗也不用,抬起酒坛就饮,俞呈却是用小口杯,同他们一边谈天说地一边浅酌。
离忧不禁感叹,即使是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行起來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此过了半月,随着瑞帝的病情愈渐严重,太子也终于坐不住了。
离忧从华妃口中得知,太子最近同孟常晋孟将军秘密來往,且颇为密切。
这孟将军手中兵马虽不及自己叔父,但是粮草管理却是在他的手下。
所谓行军征战,粮草先行,他所握住的是兵力的后续,不可不防。
离忧将此事告诉紫玉,紫玉却毫不惊讶。
“你一早就知道了对不对?”离忧问。
紫玉颔首:“我不能做到将每个人都答应辅佐我。毕竟,太子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我却只是方才播下的种子,不是每个人都肯冒险帮我。”
离忧蹙眉:“需要我出面去接触他吗?”
紫玉沉声说:“不许!孟将军只是一方武夫,他同俞呈不一样!且,你又不是青楼女子,你是这未国的朝阳公主,怎可让你处处卖笑?”
“那怎么办?这事情可大可小!”
紫玉眯眸望着院外的秋风扫落叶,淡淡道:“无事。我现在无暇分心这些,之前放了那样长的线出去,就要有人按捺不住了。忧儿,你信我。”
离忧沉默,半晌后点头:“我一直都信你。大不了就是地上两个坑,伸腿一躺而已。”
紫玉抿唇一笑,眸中是一片平静。
俞国师府
俞呈刚刚回家,红光满面,一脸欣喜。
他正待往自己房中走,却被俞国师唤住。
“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成天往外跑?”
俞呈立刻回答:“最近新交了两个朋友,聊得比较投缘。”
俞国师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什么朋友?我看,怕是那宫中之人吧!”
俞呈怔了怔,却又立刻平静下來,伸手去扶了家父坐了下來。
“您都知道了。”
俞国师轻哼了一声:“你也不仔细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们又为何要接近你!”
俞呈沉默,他哪里会沒有考虑过那些呢?但是,那是一种瘾,一沾便入了心骨,不是想戒便能戒掉的!
俞呈低声说:“一切皆是偶遇,且,他们并未与我聊过国事。”
“若是偶遇为何偏在此时?我看那明明就是浪子野心!”俞国师沉声说。
俞呈咬了下唇,他几乎从不同自己的家父争辩,但是这一次,他按捺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匿了许久的话。
“难道父亲您甘愿太子即位?”
俞国师冷哼一句:“那是瑞帝所选,定是最适合的人选。”
俞呈又道:“听闻太子看中了民间的女子便抢带回宫中,前不久还在街上策马,撞翻了街上买卖的小贩,这种人人心皆失,何足问鼎君主之位。”
俞国师并未再执着,他思忖了一会儿,然后问:“那就你所知,大皇子又如何?”
俞呈见他心有松动,立刻道:“几次相处,大皇子不止饱读诗书,御射之道也颇为精通,可百步穿杨。还有,几次对弈下來,孩儿与他都是差之千里,实在羞愧!”
俞国师沉默,这段时日,他哪里坐的住,早就几次派人查探。
偏偏那紫玉却当不闻不问,好似故意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
只是这君主之争,若是一败涂地,亡的却是整个大家,还有那叛国的罪名。俞国师即使知道太子的无能,也不敢轻易就去相信谁。
良久,俞国师对俞呈淡淡道:“让他來见我,他适不适合当一个好的君主,得由我亲自辨别一下。”
俞呈大喜,立刻应了下來。
下一次再见之时,俞呈便坦然告诉了紫玉。
“家父想与你一见。”
紫玉颔首,面上并未显得有多讶异,仿佛一切正如他所料。
三人回到了国师府上,只有紫玉被请入了书房,离忧候在厅外。
俞呈坐在她的身边,却一句话也沒有说。
良久,只听到俞呈低低的问了一句:“你同我的相遇,是一开始便安排好了的吧!”
其实,他私下有去查看,那一日城中并未有什么喜事,所以当日酒家中的女儿红乃是有人故意买完。
“是。”离忧平静的回答。
俞呈身子一颤,他并未想到她会如此坦诚。只是这真相他查出來是一回事,她亲口说出來便又是一回事。
他缓缓垂下头,心里觉得苦涩异常。本來还希望自己只是多想了。
离忧见他如此,微叹了口气,柔柔的说:“虽然开始是出于一些目的,但是每一次的相处和交谈都是出自真心。即使你不选择帮我和哥哥,我想我们也会是朋友。”
俞呈听闻此处抬起头:“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离忧淡笑着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題。同我接触的几次,你可发现我与中秋家宴上什么不同?”
俞呈回想了一会儿后回答:“筵席上是端庄高贵,而私下里...私下里...”
“私下里却是顽皮得很吧?”离忧接过话头,“在中秋家宴上我是朝阳公主,而与你在宫外相处之时我却是离忧!若不是真心想与你做朋友,哪里会将那些毫不符合身份的常态显给你看?”
俞呈如梦初醒,立刻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量这些了!实在羞愧!”
离忧摇了摇头,正色道:“你并非不知晓我与哥哥的意思。这样的关头却用心帮助,这中间的义气和恩惠我一直记得!这种辱低了自己的话不可再说了!”
俞呈兀自一笑,他抬手为离忧续了茶水:“如今说开了來便都是自己人,即是朋友必定肝胆相照!”
离忧笑了笑,轻抿了口茶水,心中一片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