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忧的图纸十分有用,连无惑看过都赞不绝口。
工木铸造马上开始,戚山有数不尽的高大树木,可以取为己用。
理国上下齐心协力,不出半月便引了支流。
离忧依旧每日让啾啾带些东西给溟远,却是剔除了酒,多备了些食粮。
到了第五日,离忧收到了溟远的书柬,上书只有几字。
“屋中藏酒已于昨日饮完。”
离忧见了却心中欣喜,于是又备了两坛‘青梅酒’,让啾啾送去。
自此以后,溟远在得了酒后,会再从书信中指出她酿酒的缺点和要改正的地方。
于是,这成了两人一种特有的沟通方式,就像恰逢棋友,一战沉酣,之前生出的那些疏远也立刻淡了。
每过一月离忧便去戚山取血,虽听溟远说墨逸在渐好,却依旧沒有要醒來的迹象。
光阴飞逝,如此相安,很快便过了一年。
又到了夏初,天气开始炎热,理国更是闷得人身上像起了火。
好在这里的服饰不像中原那般保守,夏衣精短,穿起來凉爽。
午后,离忧热得睡不着,格晴过來敲门,手中端了碗汤水。
“这个是补气的汤药,你趁热喝掉吧!”
离忧本就热得难受,却见那碗上还有热气升腾,立刻皱眉挡了挡:“我等冷些再喝,不然又得出一身的汗水,粘腻难受。”
格晴面上涌上一些失望,她坐在桌边,大有一种不见离忧喝完就不走的样子。
离忧一阵狐疑,本來她的心病已经化解,身子见好,许久都沒饮汤药了,不知格晴这又是哪一出。
于是她端起药水來细细嗅了嗅,面上忽而一阵红晕。
离忧结结巴巴的说:“这...你这汤药端错了吧?这该是保胎所用才对。”
格晴凑过來笑着说:“沒有错,沒有错!若是有了身孕就保胎,沒有孕对于调养也是好的。”
离忧皱了皱眉,将碗推开:“外面是不是又有什么闲言闲语了?”
格晴立刻苦着脸回答:“你是南嘱唯一的妻子,嫁过來也有一年多,只是那肚子却不见变化。沒有子嗣,这储位之事如何定夺?南嘱不曾告诉你,乃是因为他将这些事情压了下來。可我昨日听到了,无惑同他提过,可与附近小国再次联姻,如此子嗣之事也不必再担忧。离忧,你是理国的恩人,百年旱灾已解,多亏了你提出上戚山之事。可如今无惑居然这样说,你说这事让人多生气!”
离忧笑了笑:“无惑说的是对的。他是从国之根本出发,而你是从个人喜好出发。观念不同而已!”
“但是南嘱也拒绝了!”格晴立刻说。
“是吗?他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沒有分寸了?”离忧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难道他真打算等自己一辈子,吊死在一棵树上?
格晴指着汤药,又将话头绕了回來:“可你若是能生,南嘱又为何要去娶别人?难道你不喜欢小孩子吗?还是身体上有什么隐疾?”
离忧摇了摇头,她沉默了半晌,终于将那汤药喝了进去,并将空碗递给格晴。
格晴见她照做,心中十分欣喜。
“那我便不打搅你了,明日再给你送药來。”
离忧只得无奈的望着她点了点头。
房中复又一空,只留她一人。
离忧有些失落的想,这种药她即使吃上几年也不会有成孕的可能。也许是该说服下南嘱做些正确的决定了。
午后,南嘱难得回來得早,离忧寻了他清谈。
她将凉茶捧给南嘱说:“你应该再娶一个,这大家族中的后代也好,附近小国的公主也好,这样以便稳固你的地位。”
南嘱嗤声笑:“同紫玉一样吗?拿女人当工具?况且,就算你同意,紫玉也是第一个要找我算账。”
离忧说:“能避免战争,何乐不为。你若是在乎他的看法,我自有办法说服于他。”
南嘱微眯着眸,沉沉说:“我南嘱比不上紫玉的大度,我小气得很!娶你一个女人都麻烦得要死,再多娶几个岂不是未死在战场就要被烦死在了家里?不要,不要!”
离忧立刻道:“找个贤惠的,对你总归好些。我竟然与你提,便不会去与人争吵。”
南嘱的斜眼望着她,目光倏然冷淡起來:“哪有自家妻子说服夫君再娶的道理?我的事情自有分寸,你休要再提!”
离忧拉了他,还欲再谈,却被他狠狠甩开手臂,疾步离开。
离忧无声的叹了口气,眸中阴霾,沒有半点光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仲夏之月的最后一日,从未国发來了信函。
格晴将信说过來,她拿着两封信摇了摇,笑着对离忧说:“丰帝果然是惦记你的,你才一月沒给他写信,他便來信來催促了!”
离忧急着拿过來,格晴却只给了她一封。
“还是一封是丰帝给南嘱的,我现在要替他送过去。”
离忧狐疑,只能先拆开自己的那封细看。
依旧是问候的话语,并未有什么不同。只是紫玉从不曾与南嘱有过信函來往,这一次会是因为什么?
夜晚,南嘱回來,离忧立刻询问:“我哥哥的信可有看了?”
灯光昏暗,离忧却分明看见他的身子一抖。
半晌,南嘱嘲讽的笑着说:“你可知你哥哥要求我做什么?”
“什么?”
“西边有国名‘氏’,近百年來不断扩张,实力上已经可以与未国一战。紫玉令我协助于他,以理国之力攻打。若是胜了便许我半壁江山。”
离忧沉默,她思忖了会儿后回答:“我哥哥的做法并沒有错。你娶了我,都心知理国与未国是同盟。那氏国怎可能放过理国?若是他日让他们攻陷了未国,第二个遭殃的便是这里。”
南嘱面含薄怒,他冲离忧吼道:“可是紫玉只令理国攻击,自己不予我一兵一卒,做宾上观。若是我败了,不损他一点实力。他依旧能有机会与氏国一。反观,我若是胜了,占了氏国,还需他予我半壁江山吗?”
“那么,南嘱,你想要什么?这本就是乱世,若是不求统一,哪里可能有安稳的一日?我哥哥的做法并无不对,只是多了些计谋,少了些人情而已。”离忧争辩道。
南嘱摇头,声音清冷:“不管这场战斗是什么结果。若是氏国亡,紫玉便会想要來攻打理国。九九,沒有一个帝王肯把天下拱手分给其他人。特别,那人还是个男人。”
离忧垂了眸,压低声音说:“你早该明白我哥哥的志向。你也不是肯居于他之下的人,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觉得,总有一天,你们得打起來。”
南嘱轻蔑的一笑:“论国力,理国自是比不上未国。但若他要欺我子民,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一定要拖了他一人陪葬。呵呵,九九,若是...若是到那时,你要帮谁?”
灯火摇曳,墙上印着两人凄凉的影子。
离忧只思索了一秒,便沉声回答:“若是到那时,我自是帮我的哥哥。你要报仇我不会拦你,但你若杀了他,我便一定杀了你!”
南嘱闻言,一个箭步冲上去,捏住她的下巴,面露凶相,狠狠道:“你这样诚实,不怕我现在对你斩草除根!”
离忧反而淡淡笑了笑,十分肯定的说:“你不会的,南嘱。”
“你...你就这样自信!!!”他手上的劲更狠了一些,离忧皱了皱眉,眸中神采却清澈,不沾半点混沌。
半晌,南嘱松了手,懊恼的坐到桌边,抬手将桌上的那杯冷茶饮了进去。
离忧无声的叹了口气,安静的房中,她轻声说:“不过,若是这军队真到了理国,我也不会逃跑,哥哥赢了战争我也不会再回未国。我是你的妻,若是要亲手杀你我便会立刻跟了去。若是你败了,我也会永远留在你的墓边,总之,得一辈子跟着你才是。”
南嘱怔了怔,然后,在一片空虚的寂寞中,他笑着道:“那样倒也不坏。”
“你值得我这样。”离忧说得清清静静。
南嘱不再说话,他静静盯着墙上两人的暗影,不知再想些什么。
街道上响起了‘更声’。两人这才惊觉竟已到了子夜。
南嘱走到门边,他将手搭在门上却并沒有去推。
慢慢的,他的唇边浮上一抹笑,声音带着些无奈的冷漠。
“九九,我是喜欢你,却也明白轻重。若是有一日,叫我从你和这理国子民中选择,我一丝犹豫也不会有,定是保我理国之人。哪怕当初娶你的初衷也是因为此。”
离忧不明他的意思,于是询问:“你...你现在同我说这个作甚?”
南嘱回答:“你嫁于我乃是因为紫玉和平息战乱,而我娶你也并不是单纯为了你。即使是对你有情,那也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们是公平的,互不相欠,你无须内疚。”
话落,似乎害怕离忧的回答,南嘱立刻推门走了出去。
离忧想去追,却在门边止了步子。
门外,风起了。
空中沒有半颗星子,可以听到树叶摇曳的声音,呼啦啦,凄声慢慢,恍若呜咽之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