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能从剧烈的痛苦中挣脱，沐阳的出现和家中的静谧安宁并未让她在第一时间笑出来，这一幕似幻似真，难辨真伪，绝望激愤之下的无敌勇气再难重现，剩下的只有无边的恐惧。
无可奈何的死，着实可怕。
“你怎么看起来比昨天晚上还严重？”沐阳去而复返，敛起笑容换上忧虑，将手放在她额头上，喃喃地说，“不能再等了！你得马上去医院！”
沐阳柔软的手掌和温暖的体温让她惊觉眼前的神迹愈发真实，她捏着自己的脸，并不会疼，大概痛觉神经经过了千百次的历练，变得超然，不过却能感觉到皮肤上滚烫烫的温度。
她有些呆滞地看着沐阳拉开床头上的装饰画，藏在里面的钞票实在少得可怜，还委屈地蜷缩在一个小小的包装袋里，沐阳将所有钱全拿起来，连硬币都没有落下，一把塞进肥厚的校服运动裤兜里，又小心翼翼地将空了的袋子放回去，这才转身拉她起床，放在背上。
对于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单薄少年来说，她九十斤的体重是个不小的负担，刚从卧室走到客厅，沐阳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步子却没停，双手更是紧紧地搂着她，生怕她摔下来。
“哈哈哈哈——”楼上传来继母沈佳琳尖笑的声音，放肆又尖锐，像是锐器划过玻璃表面，令人毛发直竖，笑声未落，人已鬼魅般出现在两人前面，大红色的吊带裙，肩带耷拉在手臂上，一头稻草般的栗色长发乱七八糟地披散着，让她的那张惨白的鹅蛋脸藏在其中俨然复活节的彩蛋，蓦地用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臂，沈佳琳便开始抽搐，发间到处是不明正体的粘液，两条腿青紫毕现。
自卷走了东西之后，沈佳琳便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如今再见，恨意难平，无奈自己的身体不停使唤，又酸又痛，绵软无力。
沈佳琳就这样爽快自然地放浪形骸，笑两声就哭，哭两声再笑，一个人毫不厌倦、饶有兴味地表演了好一会儿之后，空洞的眼神最终落在了沐阳的裤兜上，那地方正好露出钞票的一个角，瞬间就也不哭了也不笑了，一下扑上来，死命扯住沐阳的裤子，声嘶力竭地喊，“给我！给我！把钱全都给我！”
消瘦沐阳本就挂不住肥厚的运动裤，于是用里面的抽绳系住，你来我往的拉扯中只听到
嘶——
沐阳的裤子扯坏了，先前放在口袋里的钱洒落了一地，两个硬币在地摊上滚了一圈儿，然后慢悠悠地躺了下来，优雅中带着几分傲娇，全然不知世人为它疯狂的天真样子。
惯性让沈佳琳狠狠地摔在地上，头撞上了茶几角，血流如注，却全然不顾，干脆地甩开手里的破布，整个人像乌龟一样扑倒在地，两只手掌完全摊开，在地上划拉，两眼被滚下的血挡住了视线，沈佳琳被近乎癫狂的渴望愚弄着，看起来既痛苦也痛快，即便有些动作做了无用功，却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热情。
“不行！那是给沐夕看病的钱！”沐阳是真急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跪坐在地上夺过对方手里的钱，沈佳琳哪里愿意放手，恶狠狠地抓住他的手，张口就往下咬。
她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将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扯过来，跑到沈佳琳背后，裹住对方的头，然后扭转身体，将衣服两端往肩上放，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拉。
毫不防备的沈佳琳被一下拉倒，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四脚朝天地拼命挣扎，沙发旁边的拐角处的小茶几上是沈佳琳昨夜喝剩的半瓶红酒和只剩下浓郁气味的方便面汤桶，混乱中全掉了下来，父亲悉心保养的乳白色地毯瞬间成了垃圾场。
回过神来的，沐阳跑上前来。
“找根绳子过来！”她用最后的力气扯紧衣服，对沐阳说。
沐阳愣了一下，跑开了，很快，从厨房里找到几根电源线就迫不及待跑出来，姐弟俩合力将沈佳琳手脚捆了个结实，才瘫软在地上喘息。
她只看到天花板上的灯在不停地晃动，肺里所有的空气都往外冒，却没有一点儿往里进的意思，马上就要窒息。
记得上一次经历此情此景，她忍住病痛佯装无事让沐阳去上学，本以为是好姐姐应尽的本分，谁知道却是亲手将弟弟送到悲剧漩涡里去！
“我很不舒服，沐阳。”她捂住胸口，挣扎着却坐不起来，先前的纠缠撕扯让她浑身是血，沐阳当时就傻了眼，跪坐在她对面，用手卷起衣服下摆，轻轻地替她擦拭脸上的污渍，焦灼地问，“怎么样？沐夕，受伤了？快！我带你去看大夫！”
说罢便转身去捡地上散落的钞票。
她看着眼前的一幕，忍不住一阵阵心寒。
离开了家庭支柱父亲，一家人居然就为了区区几十块钱打得头破血流。
难怪父亲沐春荣会想要逃离这样的家。沐阳还未成年需要供养，她成年了却仍旧不懂事，不会负担家计，一心只想着继续深造读研，至于沈佳琳，一个生就家庭主妇命，却长了暴风少年心的女人，除了长篇大论的韩剧、精彩纷呈的夜生活之外，还有一个极可怕的嗜好，吸毒。
一家四口全靠一个男人苦苦支撑，虽然身为高级注册会计师，但也需朝九晚五辛苦经营事务所，而让他的小娇妻常常出去玩的理由就是“让你没空陪人家”。
沈佳琳染毒，如今已是积重难返、毒入膏肓了。父亲抱着怎样的心从未宣之于口，只知道有一次要被送强制戒毒的，爸爸就偷偷把她送到外面藏了两个月，还托人找关系，到处说情，成功躲开了警察，但却让沈佳琳光明正大地厚颜无耻，有恃无恐起来。
吸毒再也不需要背着他们姐弟，只要爸爸不在家，对她和沐阳的零花钱，能偷就偷，不能偷就抢，有的时候狗急跳墙，甚至敲开邻居的房门开口借钱。
毒瘾发作的沈佳琳丧心病狂到被捆住手脚，依然如蚯蚓一般向前移动。
她渐渐缓过神来，拿起电话。
“沐夕，爸爸的电话打不通。”沐阳在一旁提醒。
“我不是给爸爸打电话。”铁了心离开的男人和流走的水一样无法挽回，这一点她深有体会，别说现在自己发烧，沈佳琳毒瘾发作，就是之后沐阳九死一生也没能让沐春荣回心转意，他走得彻底，一去不回，最先醒悟的人不是他们姐弟，居然是已然癫狂的继母沈佳琳。
是时候阻止一场命运的悲剧重演，重生不能容许奇迹般地超越轮回却躺在无力的现实面前苟且偷安。
警察很快就赶过来，带走了沈佳琳，一辆威风凛凛的警车在沐家大门口稳稳地停着，警灯一直在闪啊闪，闪得整个闲来无事的小区都沸腾了，好事之徒无处不在，他们躲在任何一个可以观看好戏却又能够蹩脚隐藏自己的角落，恣意议论着。
她早已习惯这种被人当做观赏对象的生活，在这里，沐家处于食物链的最底层，却始终在舆论的风口浪尖。
原因有两个。
娶个吸毒的老婆却花不起那个钱，让她像个乞丐到处求人施舍；养一双学业有成的儿女却还让她们在国内苦挨高考的折磨。风言风语甚嚣尘上，针对的都是父亲沐春荣，其实沐家的人谁都知道，只是，都彼此心照，权作充耳不闻。
警察把还在挣扎的沈佳琳抬上警车，沐阳已是目瞪口呆，再激烈的冲突，只要关上门都是家务事，可如今中门大开，还把沈佳琳直接交给了警方，他第一个念头是如何向出差在外的父亲交待，于是偷偷将她拉到一边：“沐夕，我们要不要······”
“不要！”她淡淡地笑着，眼神中是无法撼动的坚定，虽然无法向他解释自己此刻的鲁莽无情，但还是希望他会明白，自己的这个决定会让大家都受益。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沐夕。”沐阳轻叹着，“可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刚刚没听到那个警官说吗？她需要强制戒毒，一去就是两年。爸爸会怪我们的。”
“现在我们对她留情，将来她就会对我们残忍。”她淡淡地苦笑，“再说，戒毒所才是她真正该去的地方！”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沐阳又一次将手放在她额头上，从过来帮忙撕扯到报警抓走沈佳琳，杀伐决断、无所畏惧的样子让他难以想象眼前的沐夕和昨天晚上看到继母偷走家里的一副画还得躲在杂物间里避开的沐夕是同一个人。
沐阳的担心很正常，之前，沐家所有人都和父亲沐春荣是一个行事风格，黏腻腻地谨小慎微，卑躬屈膝活得如履薄冰，既要讨好老板大哥，又要对所有人和和气气，就连倒垃圾的大婶也是不能得罪的，这个名副其实的高档住宅区，沐家占有一席之地，却没有任何地位。她报警抓走了父亲一直保护的继母，冠上忤逆的罪名也不足为过，成为邻居的笑柄也无所谓。
大概只有走到绝境无法回头且死过一次的人才会知道，几句人言和别人的眼光，算个屁！
她虽然病得昏昏沉沉，但却前所未有地清醒，上一次就因为想到沐阳所顾虑的那些，所以放任了沈佳琳，才会被她有机可趁，钻了空子。
这一次，她不可能再飞檐走壁回来卷走家里的东西。
警车带走了沈佳琳，留下满目狼藉的家和孤苦无依的姐弟，临走的时候问过，要不要送她去医院，她十分果断地拒绝了。
她并不担心钱的事，毕竟现在米袋里的老鼠去了戒毒所，腾出来一些时间，她可以挽回损失，只是如今还有件事还非做不可。
之前还在考虑如何开口才会天衣无缝，自己现在病成这样又走到了山穷水尽，正是光明正大可以利用的机会。
“怎么办？沐夕，你再这样下去会烧出脑膜炎的！必须得去医院！”沐阳拿不出什么主意，只能干着急。
“给郑可军打电话。”她挤出一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