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望去。
单隔出来黑洞洞的小走道口,红色的小点忽明忽暗地闪,声音是从那里面传来的。她侧开身子,就着光线向里面,一个裹着灰白色破毯子的女人靠在后面的角落里,睡眼惺忪,贪婪地吞云吐雾,两条麻杆儿似的腿白花花地露在外面,肆无忌惮地晃动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俨然周身一丝不挂,手指夹着烟卷儿,差不多粗细。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女人并不友善,指尖弹过烟卷儿,一层灰黯然坠落,像女人的语调,只是向下降落。
“没有。”她冷漠以对,简单两个字否认,没空满足一个旁观者的好奇心。
“说谎!”女人并没打算离开,逼过来,站在她身后,拿手指戳她的后背,“你明明就是闯了祸!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关你什么事!”她只想安静地避雨,偏偏有人找麻烦。
“什么叫不关我的事?”女人比她更愤怒,“你瞧瞧你满身是血站在我楼下,待会儿把警察引来了!你个小****事发,到时候连累了老娘!我找人叉叉你!”
她越过面前的小台阶,走到五米开外的另一个屋檐下,别过脸不看那个女人。
“喂!”女人抽完了烟,又走出来,斜靠在墙上,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两只眼睛圆鼓鼓地瞪着她。
她转身,不搭理。
“我说,你是没听懂还是怎么的?”那女人嚷嚷着,挥动着手臂,露出身上穿的全透蕾丝睡衣,“我让你滚,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这女人的话有道理。
满身是血,谁看了都惹眼,在这个问题上,本身就有污点的风尘女,比她可有经验多了,生气没有用,保住自己才重要,笃定李夏怕影响仕途不报警,也不代表警察不会因为浑身是血抓她。
想到这里,她三下五除二将身上染血的衣服全脱掉了,快走两步,扔进了前面的垃圾桶,身上只挂着同色的棉质胸罩和平角内裤,保守的款式被水淋湿,已经成了半透明状态,她半裸着身子又走回屋檐下。
“喂。”那女人裹着毯子走出来,将一条旧的吊带裙扔给她,又地给她一支烟,伸出手来拢住替她打火,“你挺倔的,真杀人了?”
“没有。”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套上的那条裙子,推掉对方给的烟,“谢谢。”
“没什么可谢的,一条我不想再穿的裙子而已。”对方撅了撅嘴,用手抠着嘴角的黑痣,吐出一口浓烟,斜靠在她身边的墙壁上皱着眉头抽烟,两只眼睛斜瞟着她。
两个人站了一会儿,从远处驶来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上跳下一个虎背熊腰的高大男人,把狗带上车。
原本还有三个明显活物的街道上,只剩下了两个,那女人用力吸掉剩下不多的烟头,狠狠踩在地上,将毯子裹紧,穿着拖鞋,踱着小步子,转回漆黑的巷子里去了,几分钟之后,这条街道上最后的一盏灯灭掉。
挨过了这个冰冷的雨夜,清晨时分,陆续有早起的人从街道上经过,她衣不蔽体,只能躲在公厕里,向好心人借了电话,打给郑可茵。
郑可茵是最好的人选,一是她家就住在这附近,二是在这四个人里面,她和郑可茵的关系最好。
接到电话的郑可茵刚好出门,又特地转回家,取了衣服过来找她。
“你怎么了!”郑可茵的第一句话就充满愤怒,不是询问,而是质问。
“没什么。”她冲郑可茵笑,飞速套上衣服裤子,这地方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待,就算有什么话,也该出去说,半个小时的恶臭,她已经快要呕出来,偏偏郑可茵不理解她的心情,死死抓住她,又怒斥道,“你当我傻吗?沐夕!我问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说!是不是李小禾?”
她浅浅一笑,握住她的手:“不是,你别多想。”
“你给我打电话说明把我当朋友,如果真把我当朋友,就把实话告诉我!”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李小禾向所有人宣布,她将住在李大小姐的豪宅里,今天一大早就穿着情趣睡衣躲在附近贫民区公厕,郑可茵当然不会天真到相信她的话。
“那你把我当朋友吗?”她反问。
“废话!不把你当朋友,现在早上班去了,在这里做什么!”郑可茵哼了一声。
“听这语气,你那班上得不开心吗?”认识那么久的默契,她听得出来。
“现在再问你的事,别扯我!”郑可茵使劲儿捏住她的手臂,“我问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吃亏了?”
在脑海里想了千百遍,最终用了“吃亏”两个字来形容脑海里的想象,这时候的郑可茵,善良得谨小慎微,生怕措辞不当损伤了她自尊。
她现在满脑子都只有生存两个字,自尊什么的,早谈不上了!
当下她唯一担心的是,李夏不会善罢甘休,她自己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在这座城市里能顶天的人,那些曾经看到关于李小禾的种种便利,都将成为她未来路上的障碍,李夏的势力,远比她想象中更庞大。
当然了,郑可茵不可能了解这些,只********想着替她撑腰,“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现在就走!”
轻轻推开郑可茵的手,她笑问:“去哪儿?”
“去派出所!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郑可茵扯住她,又说了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如果我哥因为这件事嫌弃你的话,他就不是个男人!我知道他的个性,如果今天他在这里,也会和我说一样的话!”
那倒是,郑可军素来个性耿直,黑白分明,只是真说了实情,她也该去投案自首了,一时间还真不知道编出什么样的假话才能顺利从这里脱身,只能傻傻地笑了笑。
“急死我了!沐夕!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怎会回事!吃了亏也不敢吭声吗?你不说,我这就去问李小禾!”郑可茵总算松开了她的手,径直往李家大宅那边狂奔。
她是不会责怪郑可茵鲁莽冲动的,毕竟那是真心关心自己的人,这年头,亲戚中尚且少有这样的人,更何况只是朋友,卯足劲儿往前跑,用不了多一会儿就抓住了郑可茵,这丫头蛮劲儿发作,怎么扯也拉不住,她只能妥协,低声说:“我没事,就是昨天晚上小禾喝醉了和我吵了一架。”
郑可茵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沉沉地问:“李小禾跟你吵架,是因为我哥吗?”
她只能用不置可否蒙混过关,好在郑可茵没有再细究,一直握着她的手,将她送到公交车站台,还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给了她。
昨天晚上所有的东西都落在李小禾家里,看这情况,也不可能再回去拿。
预备着今天下班之后先找个落脚的地方,然后再逐一补办其余的证件和卡片,谁想她在办公室里还没坐五分钟,李小禾的电话就来了。
再没了亲切热络,冰冷已是最大的客气,李小禾从昨天晚上的惊惧中回过神来,恢复往日风采。
“把手机交出来!”李小禾将她的包扔在她脚边,摊开手平放在桌上,简单直接地命令道。
昨天晚上暴雨倾盆,脆弱的电子产品无法抵挡这是常识,李小禾自然也不是无中生有,自找麻烦的主儿,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李夏让女儿来,是要把手机拿回去,即便已经坏掉硬盘里的东西也还是有牛掰的人能修好,向来缜密的李夏自然不会忽略。
“沐夕!你到底要作到什么时候!”眼见她毫无反应,李小禾强装的淡定被撕碎,她咬牙切齿,用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我真是看错你了!我一直以为你是善良的女孩儿,是我能用性命交往的朋友,谁知道!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她无语,只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之前苏阿姨就跟我说过!你不是个简单的人,叫我防备你,她跟我说的那些,我一句话也不相信!我真是后悔没有听她的话!不但没有阻止你见可军,还打算让你住在我家里!”李小禾越说越生气,越说越生气,话音落了,举起桌上的杯子,直接将满杯的柠檬水泼向她。
她闭上眼睛,任由被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洒在脸上。
忍耐在李小禾这种人面前是没有意义的,习惯了别人的摇尾乞怜、曲意承欢,将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眼见她如此,更变本加厉起来,索性站起来,举起手来就往她脸上拍。
躲过这样的攻击,她怒目圆瞪,用力推开李小禾,李小禾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撞在后面的桌角上,疼得直咧嘴。
“你以为我真的没有办法对付你吗?”李小禾哭了,“要找人打你,随时都可以,我只是想到我们以前那么好,打算再给你个机会,你为什么不懂珍惜?”
她以为,咄咄逼人是不会结出这等柔弱果子的,要说李小禾再强硬下去,她大不了一走了之,蓦地这样痛哭流涕,楚楚可怜,她的手脚就像被捆住了一样,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伸手去扶,李小禾便呜呜地打开她的手:“为什么偏偏是你?沐夕啊沐夕,我当你是一辈子的朋友,做事情之前,你怎么就不想想我们以前的事,怎么就不想想我妈妈是怎么对你好的?闹成现在这样,你说怎么收场?你说,谁会相信你居然去勾引我爸爸!”
勾引,这个词用得巧妙。
李夏果然八面玲珑,反客为主、指鹿为马,变强暴未遂为被人勾引,十恶不赦的色鬼,摇身一变就成了毫无过错的受害者,难怪昨天晚上还替他下跪求饶的李小禾,忽然之间如此大义凌然。
“把手机拿出来吧,沐夕。”李小禾就坐在地上,抬着头,用手擦着鼻涕和眼泪,“看在我妈妈这些年对你那么好的份儿上,可以吗?你勾引我爸,他拒绝你你还刺伤他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只要你把手机拿出来。”
咯吱。
旁边的门响了一下,脚步声走远。
“谁!是谁!”李小禾神经质地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拉开雅间的大门冲出去。
隔墙有耳,这下好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