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元晗不愿召崔致与卫弗来行宫,可是泰初帝只要醒来必定会询问。楼院正也印证了所有人的猜想,就这几日了。
崔致与卫弗终于还是到了行宫,一起来的还有薛家的族长薛铸。
她们到的这日,泰初帝精神非常好,脸色都红润了几分。不仅醒的早,还用了一整碗御膳房呈上的粳米粥。所有陪侍的人都心知肚明,面上却半分不能显露。
守瑞进殿来禀报:“陛下,崔大人卫大人和薛将军都已经到了。”
泰初帝放下调羹,点头道:“你带她们去书房等朕。”
守瑞依言退下。用完早膳,泰初帝点点元晗:“晗儿扶朕去书房,你们都散了吧。”
书房并不远,走几步也就到了,被点名的元晗,到了书房门口,也被遣返了,没人知道书房里即将进行什么谈话。
守瑞走进偏殿,对卫弗行了一礼:“卫相,陛下有请。”
泰初帝并没有坐在桌案后,而是半倚在窗下的榻上,身边的小桌放着两杯热气袅袅的香茶。见她进来,泰初帝指了指小榻另一边:“坐。”
卫弗依言坐下。
“朕记得你是光授初年的进士,到如今已经为官五十年了吧。”
“正是,臣乃先帝光授九年一榜第十二名进士,到今年正好五十年。”
“你为官五十年,尚且老当益壮。朕不过是当了二十三年的皇帝,就已经大限将至了。可见啊,这天下最不好当的就是皇帝了。”
“陛下正是春秋盛年……”
“好了好了,”泰初帝打断她的话,“对朕一个将死之人,都不能说实话吗?”
“那还请陛下恕臣无礼。”
卫弗突然就放松下来,仿佛脱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与泰初帝一般倚在榻上,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臣子也不好当啊。臣为官五十年,先帝光授一朝二十七年,从县令起,三次贬谪起复,直到光授三十三年,才在京城扎下根来。泰初十五年,蒙陛下不弃,在右相这个位置上坐了七八年。士为知己者死,说句不中听的,太女殿下对臣可没有知遇之恩。所以臣也老啦,该回家享享清福啦。”
“你啊,士族出身的精明和圆滑一样没落,和徐晶这种寒门出身,却拼命用正直刻板掩盖家底贫瘠的人,一看就有太大的区别。”
“臣若是不精明圆滑,不识时务,现在的下场可不就和徐晶一样了,哪还有机会和陛下坐在这儿,晒着太阳喝着茶?”
泰初帝哈哈大笑:“老狐狸。”
两人对坐着喝了一盏茶,泰初帝又开口道:“朕听汪敏说,冬儿这一胎,十有**是个嫡女。晗儿那个性子,定不会亏待了她,冬儿地位稳固,你们卫氏也就稳了。”
卫弗心里透亮,知道泰初帝这一番敲打是为了什么。虽然册封大典没举行,可元晗的确是泰初帝御口亲封的太女,卫蕴冬这一胎若是女儿,那就是实打实的嫡长女。卫弗野心大一点,直接越过元晗,立了幼女为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卫氏甚至能更进一步。
若是早几年,卫弗或许还真的会有这么些想法。可是现在,天下一统,皇储长成,一向以手腕强硬著称的泰初帝,必然也会留下后手。富贵险中求,明知前路无望还迎头而上,不是卫氏的行事。
“殿下该狠时狠,该柔时柔,臣也帮不了她什么了,顶多是把右相这个位置,守到殿下心中合适的人到来之时。”
一番谈话交锋,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卫弗起身,郑重行了一个三跪九叩的大礼:“臣告退。”
泰初帝也知道,这可能是这辈子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一如当年一样叫起:“爱卿平身。”
卫弗走出大殿,到偏僻处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人老了啊。”
守瑞带人收拾了一番,奉命请薛铸进殿。依旧是小榻上两杯香茶,泰初帝亲手扶了薛铸起身:“大姐免礼,都是一家人。”
薛铸在小榻边坐了,忙道“不敢”。
“薛氏先祖追随太祖皇帝,到朕这一代历经四朝,是我大周的股肱之臣,更是皇室的血缘亲戚。可惜皇后无女,否则薛氏又是下一代皇帝的父族。”
“薛氏权势已盛,不敢奢求更多。”
“朕把意儿嫁给晗儿做侧君,大姐二姐不会怪朕吧。”
“意儿不懂事,能嫁给殿下是他的福气。”
“意儿是有些辜负了朕的好意。他早早嫁进王府,却不懂得留住妻主的心,哪有女子会喜欢成日里与自己横眉冷对的夫侍呢?”
薛铸摸不准皇帝的话题在薛意身上打转,究竟为何,难道是知道了些什么,打算对薛家动手?
看着薛铸猜疑不定的样子,泰初帝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继续说道:“意儿若是能生个长女,朕现在也不至于需要如此防备卫家。”
薛铸虽是武将,对朝中的这些事情却是看得通透。卫蕴冬即将临盆,若是个女儿,元晗便面临着性命之忧。她若是一死,卫弗为首的满朝文武定会立卫蕴冬的幼女为帝,这大周改朝换代,便也在卫氏一念之间。
“太女顺应天命,自有上天庇佑。臣定当遵循陛下遗愿,辅佐太女,安定天下。”
武将看淡生死,说话口无遮拦,当着泰初帝的面说“遗愿”一事,也是百无禁忌。
泰初帝并不在意,从榻上的小桌下摸出一只匣子递给薛铸:“朕留给你一纸遗诏,若是卫氏有丁点不臣之心,你当可起兵清君侧。”
薛铸跪接了,郑重道:“臣定誓死保护太女安危,请陛下放心。”
“还有意儿那孩子,他若是收敛些脾性,无论是看皇后的面子,还是看这些年的情意,晗儿都不会亏待他。怕就怕这孩子转不过弯来,一直和晗儿拧着,对他自己没什么好处。”
薛铸知道薛意的心结在哪,可这事儿万万不可宣之于口,否则给薛氏带来的只会是一场灾难。旁人如何劝解都是白费工夫,还是得他自己想明白。
“臣与二妹会好生开导意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