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外面的风雪终究还是小了一些,虽然小雪依旧霏霏,但是镇子上的人已经开始了活计。
比如东街尽头的那家孙姓包子店,热腾腾的白气随着蒸笼的掀开而翻腾不已,雪白的肉包衬着阳光的金黄,莫名的染上了一层和熙的气息,在这隆冬之中,显得尤为温暖。
姬晚寒起的很早,他当然起的很早,经过昨夜的事,他早已寒透的心里,居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火焰,那是一种渴望,来源就是他腰间的那个不起眼的黑色铃铛,也就是——鬼缠铃。
鬼缠铃代表的或许只是一条活路,可以治好姬晚寒身患的绝症,虽然其原理不甚明白度,但值得兄长和长姐苦苦追寻必有它的道理,但更重要的是,兄长和长姐的消失和这铃铛关系重大,绝不能让他们处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
再说自己身患逆脉绝症,每逢岁末月圆时,全身上下都会皮肤皲裂,流血不止,只有将身上裂开的皮连带着血肉,一块一块的用手生撕下来才能继续存活,然后新皮再生,来年再换。这样的痛苦莫说重复,仅一次,常人就无法忍受。
若非还有兄长和长姐遗留的信念在支撑,自己现在也算是生无可恋了吧,姬晚寒突然这么想到。
窗外有斜斜的阳光,透过木枢中的缝隙,悄悄的投影在了姬晚寒身上,这清晨的第一缕温暖,总是伴随着空气的清新,姬晚寒弯下了腰,一把推开了木窗,放眼遥望着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这镇子名为临江镇,不大,位于云州某处三山四脉之中,可以说很是偏僻,但胜在山清水秀,别有一番风景,尤其是冬日的雪,银装素裹,就像是为镇子添了新衣。
这时天还只是蒙蒙亮,酒肆安静的很,刚烧的煤炭也已经发红,赤色的焰苗开始冉冉升起。姬晚寒长叹了一口气,生命还在,一切都有,好歹自己还活着,那么,一切就还有希望。他伸手推开了酒肆的门,看着门外飘落的小雪,伫立了一盏茶的时间。
不知不觉的,姬晚寒信步来到了主街上,看着零星的行人,他的目光转动,漫无目的的行走在这冰封天地之中,他看到了,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同,但无论是悲或喜,他们都还努力活着,并未放弃。
贫穷的人有贫穷的快乐,富裕的人有富裕的苦恼,衣着破烂或者华丽,吃食粗糙或者精细,这些不同与不同的人,好歹都还在追求生存之上的东西,活着,只是最基本的要素而已。
当转过几个街角时,姬晚寒眼角的余光,偶然撇到了街角的一个少女身上。
寒冬腊月的天,那女孩居然只裹了一层破旧的单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奄奄一息,她的手指已经冻得开裂,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血肉,看着叫人触目惊心,感觉自己的手也疼了起来。
大概是流亡于此地的难民吧,姬晚寒心想,这种大雪天,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邻近的镇子经常会有这种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最终却也躲不过死亡的命运。
姬晚寒并没有去帮助那个女孩的意思,他不是一个慈悲善良的老好人,这种积善行德的事,他并不会刻意为之,生死有命,他的手并不会有意拯救要死亡的人。
“死亡不过是漂白了生命而已。”他这样想。
可就在这时,有一个刚刚路过的人拉起了那个小女孩,她不顾寒冷,卷起了自己的袖子,伸手就把自己的身上的袍子盖在了那个小女孩的身上,然后无视了小女孩身上的污秽,紧紧地抱住了她。
“王子婳?!”姬晚寒瞳孔紧缩,他没想到能在这个时节,在这里看见她。同时当对方卷起袖子的时候,姬晚寒心底里不由得赞叹,不愧是她,好俊的女子。
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认识王子婳已经有五年了,但即便同在一个镇子,姬晚寒也极少能看见对方,至于交流更是稀有罕见,每次都是远远的看到对方的背影,然后她就消失于视线,好似他俩只见始终隔着什么,以至于彼此不能相见。
但是他也没有刻意做过什么,姬晚寒自认为命不久矣,又无财无权,实在没有必要去打扰人家平静的生活,如果潜藏在心底的那种感觉叫做情愫的话,那么,还是早早掩埋吧,不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他最后的温柔。
像今天这样,离她距离如此之近,放佛触手可及,姬晚寒只有在某天夜里烂醉时,想象过而已,他自己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也不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偶尔看到对方的背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此刻要不要把自己的裘衣送给她呢?毕竟她是女孩子,这么大的风雪,万一受寒了很伤身体的。可是要是被拒绝了那自己的心思岂不是暴露了?如果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怎么办?这样唐突,又有违自己不打扰她的初衷。
“恩?你是姬晚寒?。”
正在姬晚寒犹豫徘徊思想即将突破天际的时候,王子婳主动向他看了过来。
“对,是的,我叫姬晚寒。”
虽然措不及防,姬晚寒毕竟心静如水,因为从来不抱有希望,所以即便是面对着自己偷偷爱慕的人,他也能保持相当的镇静。
但他忍不住想,阳光靠近了。
王子婳并未在乎别的什么,安慰了一下怀里的女孩之后,她道:“你好,我叫王子婳。
“我知道你,我们同在在镇子上的学宫进修,这一年结业考试上,你在内宫排名第三。”
“成绩什么的不重要,只是个考试而已。”王子婳楞了一下,首先是没想到对方知道这件事,其次是没料到对方会说这件事,她微笑,“倒是这个孩子,受冻严重,体弱神萎,我很想帮助她一下,可是家里面不允许我带外人回去,不知道你有没有有办法。”
王子婳说着,顺手还搂紧了那个孩子,她自己褪去了白色的长袍,纷纷雪花洒落在了耳际以及鬓发间,裸露双臂的皮肤就像雪一样洁白,所谓的国色天香,也就是如此了。
“你是说,这个孩子?”姬晚寒想了想,道:“我听说临近的镇子因为大雪,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这样的孩子到处都是,你,是救不过来的。”
“我最不喜欢毁掉年轻人的未来,既然见到了一个,而且有能力拯救,那么做点什么也无妨。”
王子婳的语气很温和,她并没有要强迫姬晚寒的意思,简单直接的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不带有一丝杂意。
毁掉年轻人的未来?姬晚寒则心想,你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到底是如何才会有这种想法?但是王子婳既然提出要求了,自己又怎么可能拒绝。
他当即回答道:“这样吧,我虽然不太理解你的意思,但是救一个孩子还是力所能及的,这个女孩就交给我吧,我会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他这么一说,王子婳放佛早就预料到了一样,也许她看出了姬晚寒最真实的想法,又或许知道别的什么,总之并未说破。她点了点头,低声和那个孩子说了什么,然后乘着女孩意识还清醒,把她抱给了姬晚寒。
“谢谢你了,有时间我会去看看她的。”
王子婳微笑着看了那个女孩一眼,在回应了对方懵懂的眼神之后,她朝着姬晚寒又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不一会,她的背影被飞雪遮掩,愈发模糊,直至完全消失。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姬晚寒才想起,自己还是没有把身上的裘衣给她披上。
“原以为自己早就看穿了人情世故,怎么一见到她,连个简单的递衣服都做不到了。”
懊悔归懊悔,姬晚寒看了看怀里的女孩,定了定神,决定还是先回宅子把她安顿好。他又看了一眼王子婳离开的方向,感受着手上王子婳裘衣的温度,突然淡淡了笑了一笑,转身也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