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划破云隙,洒满院落,光秃秃柏树在微风了轻摇枝叶,坐在石桌石凳前的几人大声喝酒划拳的吵闹声里,门扇吱嘎一声轻响。
陆良生打开门走了出来,越过歪倒的香炉,满地香灰,走去水缸浇了一捧水在脸上搓了搓,院里,李金花、陆老石、陆小纤也都出来,搀扶着太公送他回去。
蛤蟆道人推开门,看到李金花她们出门,飞奔出来,爬上石桌,攀着桌边使劲踢腾两下才爬上去,抢了一杯酒水过来,拉着道人划拳。
喝酒的吵闹声里,陆良生扶起一张椅子拖到水缸边坐下,安静的看着看着满院狼藉,原本该是热热闹闹的成亲,变成这般模样了,可总觉得还是往日那般逍遥来得舒服,想走便走,想睡便睡,这几日来,各方‘催逼’让他觉得有些疲惫了。
如今从朱二娘口中得知,画皮妖投在五色庄门下,针对自己的可能性会更大,这个时候成亲,并不是一个好时候。
也不想连累旁人,尤其闵月柔这种凡间女子。
想到闵月柔,书生忽然反应过来,看去天色,阳光微微倾斜照下,眉头不由微蹙,红怜不是去找她回来了么,怎的到这个时候还没过来?
篱笆院墙外,狭长的过道传来声音,陆良生正要站起来,系着红绸的老驴一蹦一跳,摇晃着颈脖下的铜铃,哼哧哼哧的小跑进来,钻进驴棚去了。
呼
陆良生失笑了一下,重新坐回去,他这是有些紧张了。
“公子!”
刚坐下片刻,红怜的声音就在院外响起,降下院门,她也换去了那身喜服,亦如庙里那般,白色衣裙飘飘走来,身旁却是没有闵月柔的影子。
怎么回事?
陆良生起身迎上去,才发现红怜手中还拿着两页纸张,上面满满字迹,接过来时,红怜低声道:“过去的时候,我没见到她,就只有这两张信放在神台上。”
院中喝酒划拳的声音停了下来,道人、猪刚鬣、蛤蟆道人,以及另一桌的陆盼八人目光齐齐望来这边。
陆良生展开纸页,走回椅子前坐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娟秀小字,写的很漂亮。
“陆公子亲启:
公子见到此信,月柔已经离开,无须担忧,前途千里,就当跋涉风景,游览人世,若是当面离开,叔婶不放,公子也不会让我一人独行,你要是说话了,月柔多半也走不了的。
公子修道中人,月柔只是平凡人,只一味强求,得不到好的结果,成亲前一天,就未见过你笑过,只有红怜在旁时,你脸上才有笑容。”
阳光照过树枝落下的斑驳落在信纸上,陆良生沉下气,继续看下去。
“那日在庙里,听着红怜讲着你们一起的经历,一起共担的风雨,为她建庙,为她修得人身,月柔没有嫉妒,心里只有羡慕,羡慕你们的过往,不过我也不会就此颓丧,本小姐可不是一个娇柔之人,伤心了就藏起来哭!”
纸页‘哗’的轻响里翻过一页。
后面的内容并不多。
“我很喜欢你,我也觉得你很好,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以前曾经问过你,我是否能修道,那个时候其实并不是玩笑话本小姐印象里的陆良生,温文尔雅,心中充满正气,你面对的事,我也帮不上忙,想尽量不要成为你的负担,所以本小姐也不为难你了,就当是我逃婚吧,替我转告叔婶,我回长安去了。
等来了长安,可不要避着本小姐,记着啊!”
最后落款的地方,画着一个笑脸,像是给陆良生打气。
呵呵这闵月柔。
陆良生折上信纸,忽然有种释然的感觉,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虽然不知道女子写这封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至少明确了一点,闵月柔从少女怀情的状态变得一些成熟,不再盲目。
那边喝酒的陆盼等人见书生笑起来,面面相觑,石桌那边的道人朝蛤蟆道人挪了挪嘴。
“怎么回事?人都不见了,还笑得出来?”
“想知道,自个儿不会去看?”
院外,送陆太公回去的李金花夫妻俩也回来,看到儿子这副表情,急忙拉过红怜问了什么事,知道前因后果,妇人急的跑到儿子面前。
“良生啊,这亲不结就不结了,你别笑啊,别吓娘成不成。”
“娘,我没事,这是月柔留下的信,你拿去看吧。”
陆良生将书信交给母亲,走了几步回头又道:“只是忽然心中释然,若有所悟罢了,不成亲了,不过也还是让乡亲一起吃饭吧,总不能让酒水肉食白白浪费掉,吃饭的时候叫我。”
妇人拿着信看时,道人、猪刚鬣、陆盼八人丢下酒水,涌到四周探头一起看,蛤蟆道人从石桌跳下来,跑到李金花脚边原地蹦了两下,根本勾不着。
“一封信就能有所感悟?本道不信。”道人从纸页上收回视线。
红怜有些担忧进去房间,只见陆良生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仿如平日里读书写字,问他几句,神色神态也没有什么不同。
翌日一早,孙迎仙还在院中打拳,听到开门声,回头就见陆良生一身青衣粗布的衣裳,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看到这一幕,道人一脚直接踹去石桌,疼的抱着脚原地蹦跳,看到书生走去水缸洗漱,惊的喊出声来。
“喂喂陆大书生,你这是干嘛?”
‘咕噜噜~~嗬忒!’
陆良生吐出口中清水,拧干毛巾擦了下脸,笑道:“当然是在家里该有的样子,又不出门,穿那身书生袍做什么?”
说着走去灶房,淘米煮饭,升上火后,取过门后的锄头,到菜圃松土。
微开的门缝里,蛤蟆道人伸了一个懒腰,站在门口扭着圆圆的腰身,陡然看到李金花夫妻、陆小纤、道人、猪刚鬣蹲在柱头后面,脑袋重叠的偷望什么。
睡得还有迷糊的蛤蟆,走到众人旁边,揉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顺着他们视线,这才看到菜圃里挥锄头的陆良生。
‘咦,良生这是转性了?’
不久,陆良生擦了一下额头汗渍,从水缸舀了水,亲力亲为给菜地浇上水,收拾妥当,叫上大伙一起吃饭。
暖阳升上云间,映出秋日的萧瑟。
牵上兴奋的老驴,带上师父放去肩头,沿着田埂、河边散步,顺道检查布置的法阵,远方阳光里有人影闪过,见到红怜从山腰飞来,他露出笑容,拉着女子的手,并肩走在河边,看着流淌的水面,一片波光粼粼。
老驴跟在后面仰着头,甩着上面抱着耳朵不放的蛤蟆,有时也会砍些柴火放去老驴背后,唱着山歌,悠然自得走下山。
落的红霞里,山村升起炊烟,回到院里,渐有了人声,八字胡的道人举着乏黄的书本,叫喊着被陆小纤追着打,跑去了屋后。
陆老石想要出门看看,妇人拿着铲子敲了敲灶头呵斥一声,只得规规矩矩的坐回灶门烧火。
猪刚鬣嘴角咬着画笔,趴在桌上吹着泡泡睡了过去,展开的画纸上,是一幅龇牙咧嘴,阔口厚唇的‘美人’画
夕阳落下。
虫鸣响起角落,夜色变得宜人,红怜点亮油灯,放去在窗前,轻摇的火光,照出青衣粗布的书生投在窗棂。
微风挤进窗缝,抚动的书页,陆良生看去身旁安静坐着的女子,笑着捧起书本,闻着清香、墨香轻声读出一竖竖字迹,声音郎朗,传去院中宁静的夜色。
清冷的月光照过山峦延绵北去,荒山野岭,夜狐悲鸣起伏。
咕~~
不知名的夜鸟在昏暗的林间啼叫,沙沙的声响里,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走了出来,倒去附近一颗树旁。
“呼呼陆良生”
发髻散乱传出焦糊的臭味,半张焦黑的脸庞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囊,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画红宜手指颤抖的摸去脸上,咬牙挤出那个人的名字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紫色的绸袋,倒出一枚拳头大小的果实。
清冷的月光里,有着婴儿的模样。
下一秒,吃进她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