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阳自江都段,接连两日大雨,水位暴涨,原本河岸芦苇,变做一片水泽,水面泛起白雾,水浪翻腾,四十支长桨起落划过水面,三艘巨舟穿过袅袅升起的薄雾。
自魏晋、南北均对河淮漕运,均常施力,河道仍算不上宽敞,尤其大雨过后江水湍急,水雾弥漫,三艘五牙大舰只得缓下速度,穿行这方水域。
水浪扑打,船身只是些许起伏,巡逻、值岗甲板的北地士兵倒也能适应,韩擒虎年事偏大,脱去衣甲只着一件单衣,光着脚站在船舷随着微微起伏的船身做出平衡,为之后南下渡江的战事做准备。
“老夫记得跟随越国公去灭南陈的时候,哈哈哈史千岁那小子,差点晕船掉江里去,要不是我拉他一把,就喂王八了。”
陆良生站在二层的船楼栅栏,对脚下微摇的船身并没有什么感觉,老人的话语声里,侧脸看去一侧河面渐渐升腾的雾气。
随口答了一句:“所以,大将军才是上柱国,而他不是。”转身走去另一边,老人哈哈笑起来,扶着栅栏,回道:“这次他在北面与突厥人一战,算是捞上大功了,上柱国怕也是有份。”
见没国师没有回应,韩擒虎松开栅栏转回身来,船楼第二层的那位国师已走去另一侧,陆良生微微皱起眉头,盯着江面的水汽露出一丝疑惑。
‘雾气好像变大了?’
“国师?水里可有什么不对?”
韩擒虎一身征战,一点不对头都能察觉,从旁边值岗的士卒手里夺过一柄长矛,走了过来,站在一侧,探出上身向水里张望,水汽翻涌,除了落下的长桨,就是浪花被船身推开,什么也看不到。
巨舟前段,甲板上陆盼八人排成一排,危襟正坐小凳上,多是山里的猎户、农夫,偶尔下水洗澡也是小河,从未做过船,此时面色发青,有些晕船了。
“陆喜,你怎么样,撑得住吗?”
“我?我没问题别吐,丢人!”
“老盼,你说的轻巧,这船咱八个从未坐过,走到这里都不错了咦,陆喜,你吐的呢?”
八人中,陆喜咂了咂嘴,偏过头,看到七人正望来,有些懵的开口。
“吐?没有啊,刚到嘴里就咽下去了,这哪算吐。”
匍匐一侧的老驴也转过头,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们,不明白有什么不对的,咧开长吻,露出大白牙,儿吖儿哼的嘶鸣两声,不屑的喷了一口。
这是,老驴忽然看去船舷,两只长耳抖了抖,水里又不着不同水浪的声响,逆流而上。
白茫茫的雾气下,长长的背鳍分开水面,一条长影蜿蜒游弋船身一侧,站在那边的士卒察觉到异动,指着下方就要叫喊,顷刻,就被身边的同伴一把捂住嘴巴,拉扯躲开。
“别叫,那是国师招来的蛟龙。”
下一刻,船外,水声话‘哗’的破开,浪花升腾,溅到了甲板,甲板上所有士卒的视线里,就见一条粗壮的鳞身在无数水花回落间,直直竖了起来,蒙蒙雾气里,与船楼上的国师遥望相对。
鱼腥、血腥扑面涌来,韩擒虎也被陡然从船舷升起的巨影吓了一跳,拄着长矛“哇啊!”的叫了一声,向后退出几步。
“国国师”
陆良生侧过脸,朝他‘嘘’了一声,随即,朝栅栏靠过去,几乎与那船外的蛟龙相隔几丈。
“可是有妖物在做作祟?”
“没有,就算有几只水中小妖,也被齣吃了。”
老蛟的声音传在陆良生耳中是能听懂的话语,在旁人听来,却是一阵嘶哑的低吟,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边,陆良生点点头,拱手送他离去,重新沉回水中。
‘只要不是有妖兴风作浪,阻碍船队就好,既然是大雨过后形成的雾气,那就一并吹散去。’
手掌伸出变幻几道指决二指,双唇飞速嚅动,旁人难听清的话语里,陆良生抬臂一挥,火纹宽袖哗的拂开。
“风来!”
法音落下,韩擒虎抱着长矛歪头看去周围,正要开口说:“没风”船楼四角矗立的旌旗忽然动了一动,带出哗的声响,猎猎吹了起来。
江中顿时呼呼一片风声,站在甲板的士卒闭上眼睛,侧开身子遮挡、躲避陡然吹来的烈风。
呼呼呼——
风里,白茫茫的雾气疯狂翻涌,顺着风吹的方向,或消散,或朝着两侧的河岸飞去,露出巨舟前方湍急的水道。
“散了!”
“水雾散开了,国师威武!”
风声稍歇,有士卒放下手臂,抬起头来,看到四下的水雾退散,兴奋的叫嚷,这一路上,只是听闻那位国师有神仙道法,可终究年轻,让许多人心里都有怀疑。
眼下,终于是看见了。
距离余杭这段水路千余里的南方,天空仍旧有蒙蒙细雨落下。
陈辅目送着军队开拔出寨,慢慢走去附近一座丘陵,纵身落去最顶端大岩上,风夹杂雨点打来,皂色道袍猎猎作响,抚动的背后,印有阴阳图案,上面隐隐有法光流转。
“丁卯纳乙丑,亥牛知甲戌”
迎着山风,花白须髯在风里微微抖动,老人阖起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指头飞快掐算某个人的位置。
感受到那人也在使用法力,正好清晰的锁定了对方位置。
“其人在北,乘酉木骑葵水。”
陈辅停下声音,双目睁开望去北面,掐算的手指也跟着停下,负去身后。
“陈人不助陈就罢了,一身修为难得,跑去隋国做国师,老夫就让你出师未捷身先死!丁为盘,己亥庚子,巽风吹山岳——”
常人无法看见的法力随风吹去。
远去北面汹涌滔滔大河,士卒兴奋讨论国师驱散大雾,招来蛟龙的事时,有人感受到了凉意,摸了摸脸颊,停歇的风,陡然又吹了起来。
船楼二层栅栏后面,陆良生正与韩擒虎说话。
“大将军,让后面的船队加快速度”
陡然像是被人盯上了一般,陆良生眼皮跳了一下,停下声音望向南面。
还在等他下文的韩擒虎,单手拄着长矛,因为刚才见识到了法术,有些兴奋,嗓音铿锵有力:“国师,后面呢?可还有其他事吩咐?”
一旁,乌缕烫金袍的陆良生抬手打断他的话语,另只袖口里,蛤蟆道人探出头来,打了一个哈欠,蟾眼半眯。
“良生,有人施法了。”
“嗯。”
陆良生回头先让老人下去,叮嘱他途中不管遇上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停下,只管往前行驶。
“行,国师既然这般说了,我老韩看的明白。”
韩擒虎看了眼国师袖口探出的一只古古怪怪的大蟾,大抵以为是高人施法的一种手段,兴许用来活祭。
说完,拱了拱手,寻传令兵去了。
长河之上,阴风阵阵,两岸芦苇狂摇,地面泥土细石漫天飞舞,隐约有恶鬼其中嘶吼。
船楼旌旗都拂的乱响,桅杆甚至发出‘啪咔’的断裂声,陆良生不敢迟疑,叫来陆盼八人排开阵势为他护法。
“五方五行——”
风声变烈,旌旗胡乱狂摇,陆良生摊开手掌,运起法力,青衫发丝都在风里翻卷飞扬,眯起眼睛望去南方。
双手猛地一抬,双掌捏出法决,法力从他掌心飞离的一瞬,最后一段法言,冲出唇间。
“——乾坤借法!”
双手化作剑指,向左右半空一振。
狂风大起,与对方起的阴风对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