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有何难,不妨问问为师有无办法?”
烛火摇晃,照去微微仰起脸上,蛤蟆道人阖着蟾眼,身下圆圆的蹼头激动的都在桌面搭来搭去,‘终于有老夫帮得上忙的了。’想到徒弟、小道士询问自己的神色,蟾嘴忍不住的翘了翘。
‘快问啊,呱!’
‘快问为师。’‘问,为师就说了嗯?’
半晌没有声音回应,迷惑的睁开蟾眼,前面哪里有陆良生的身影,耳中听到些许说话声,猛地一转头,徒弟与小道士边走边商讨的走出厅门。
留下蛤蟆道人立在桌上,歪着脑袋不解的摊开双蹼,微微张着嘴难以合上。
这就走了?
难道就不该请教老夫?
偏头看去一旁拿着抹布擦过桌面的红怜,蛙蹼颤抖的指去房门,“小女鬼,老夫问你,良生为何不问就这么走了?”
聂红怜擦过一处,叠了下抹布,抬脸白了一眼面前的蛤蟆道人,继续抹着桌面。
“蛤蟆师父,你一向说张开就来‘想当年’这种大话,耳朵听起茧了,换做我”
“你怎样?”
“我也不信!”
猪刚鬣抱着一堆香烛从外面进来,看到红怜、蛤蟆望来,愣了一下,随后丢下一句“我也不信。”
嘟嘟囔囔的说着:“给人煮饭,现在竟还给这些小小阴鬼弄香烛想当年,俺也是天蓬元帅”
这时,外面响起孙迎仙的声音。
“老猪,给他们做烧鸡味的!回头送你一本书!”
“哦!”猪刚鬣回头应了声,看了眼怀里一堆香烛,嘴角都快裂到后颈了,愉悦的吹起口哨,轻快跑去丹房。
‘一个个不信老夫!’
蛤蟆道人绷直了双臂,捏紧的蛙蹼都在微微发抖,旁边红怜擦过来,“蛤蟆师父,你的脚踏一下。”
人立而起的脚蹼随抹布擦来抬了抬,蛤蟆道人楼的女鬼,嘴角抽了抽,纵身一跃跳下圆桌,一蹦一跳的上了楼梯。
‘上次的事,西北群妖的事就不信,这次还不信?’
木阶上,蛤蟆道人负起双蹼,吸了口气,转身回头,望着敞开的大门外,灯笼火光里与道人并肩走在一起的徒弟,嘴角鱼须舞动,肃穆颔首。
“看来,是时候展现为师真正实力,振一振师父威严!”
低吟一声,回身跨步,‘呯’的一下,撞在木阶上,捂着口鼻蹲下来,低下的脑袋又是呯的一声,抵在木阶上,身子顿时向后一仰,蟾眼瞪圆,双蹼本能的胡乱挥舞,快的都抡出两圈残影,硬生生将身子抡了回来。
呼!
蛤蟆道人偏头看了眼高高的地面,重重呼出一口气。
‘老夫果然还是有能耐的。’
楼外,灯笼在檐下摇曳,晃动的灯火之中,陆良生与道人商议了一阵关于这些阴神安置,供奉的事。
“眼下,初封神位,有些还没有庙宇,到时还要麻烦每日早晚一炷香供奉。”
“你说的,本道早就想到了。”道人恢复往日脾性,敲了一下陆良生胸口,靠去老松树身,“再说,你我什么关系,还用的着麻烦二字?真要感谢,有空把你这一身本事交给你外甥,不就得了。”
这老孙,还真是不吃亏的主。
陆良生笑了笑,自家人用‘麻烦’二字确实有些见外,但礼貌还是应有的,至于妹妹小纤的孩子,继了道人的天赋,天资还不错,往后若能学到多少,就看他的了。
“等忙完了这些事,就让云儿跟着我就是了,好了,你先回去歇息,我还要去一趟皇宫,有些事还是有必要与陛下说清楚。”
“关于这些阴神无兵的事?算了算了,本道不多嘴,你且去忙吧。”
本就是懒散性子,要不是当初陆良生音讯全无,孙迎仙才懒得管这边一摊子的事,带上小纤还有孩子回栖霞山闲云野鹤多好。
“本道还是回去婆娘孩子热床铺去了!”
陆良生看着灯笼下,走进房檐的背影,拱了拱手:“老孙,多谢。”
那边背影,抬起手向后陆良生轻摆了两下,“大忙人,快去忙吧。”便跨进门槛,走上阁楼去了。
沙沙的是树枝在风里摇着叶子的声音。
陆良生收回视线,转身走去下方山门,身形消失在一片漆黑里,再到显出轮廓,已是在城中坊间,房檐低矮,挂着灯笼摇摇晃晃,街边摊贩忙着收拾摊位装车拉走,白日喧哗的街道安静下来,偶尔也有几个醉鬼相互搀扶从酒肆跌跌撞撞出来,坐在街边说着酒话,发出哈哈大笑,引来附近本就睡下的人家打开二楼的窗户,朝下面叫骂。
“嚎丧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叫魂!”
下面的几个酒鬼勾肩搭背起来,冲到楼下也朝上骂上几句难听的,这才提拎着酒壶摇摇晃晃的走远了。
陆良生背负双手,脸上挂着笑,看着几人走远,转身也离开这边,在这种氛围下,反而给他一种烟火气。
“刚才的戏曲儿真好听。”
“嗯,那伶人的嗓子是不错”
一男一女的声音传来,陆良生停下脚步,前方不远一对男女相依,有说有笑的走去附近一栋宅院,亮有灯笼的院门,一个老人脸色沉沉的站在那里,过来的男女顿时分开,笑容收敛起来。
女子低低唤了声:“爹,这么晚,你还没睡啊。”
“还不是等你。”
老人拄了一下拐杖,作势欲打,看着女儿垂下的面容,叹口气又放下来,朝里挥挥手。
“赶紧进去。”
“爹爹最好。”
女子脸上顿时泛起笑容,手悄悄朝一旁的青年勾了下手指,示意快些进来,后者朝老人点下头,跟着走了进去。
唉。
老人叹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忽然瞥见不远街边同样一个老人站在那里,转过身去问道:“这位老哥,夜已经深了,怎么还不回家啊?”
“夏夜沉闷,有些睡不着觉,出来走走。”
陆良生负手慢慢过去,朝对方行了一礼,面前的老人,他已经许久未见了,几年下来,竟老了这么多。
“你可是闵尚书,闵常文?”
“什么尚书,我已辞官三年了,老哥也瞧着眼熟,好像哪里见过。”长安为官多年,闵常文退出朝堂后,还能有人记得他,多少是高兴的,“老哥也是朝中之人?”
“不是,只不过见过闵尚书几眼,认得清楚。”
寒暄几句后,陆良生便不再久留,只不过走出两步,忽然说道:“闵尚书,在下多一句嘴。”
“什么事?”
陆良生迟疑了一下,嚅了嚅嘴唇,还是开了口。
“闵尚书你还是带全家离开长安吧。”
走到院门口的老人皱起眉头,手中的木杖使劲顿了一下地砖,“老哥好意,闵常文心领了,不送!”
“爹!你怎么还在这。”
女子从里面返回搀扶着老人进去,朝外探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转过身缓缓走去长街的佝偻身影,不由愣了一下,有些出神的看着。
“月柔,你还看什么,该回去了你眼睛怎么回事,怎么哭了?”
“啊?”
女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抬手去擦脸颊,有些疑惑看着指尖的泪水,“可能眼里进沙子了吧,就是刚才那人”
抬头再看时,长街已经空荡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