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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艺高人胆大(1 / 1)

“食前方丈,珍羞百味,这一顿可真是奢侈!”吴希夷感慨道,“这要是让黄娇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九叔,瞧你这说的,还以为你这鼎丰楼的楼主才是假的呢。”师潇羽嬉笑道,“你说你,堂堂吴门掌门人,管不住四方掌舵,也管不住正堂八仙,还要看他们脸色,受他们管束,你还像个掌门人吗?还不如人家绣羽白头翁威风呢。”

“威风?都威风扫地了还威风!”吴希夷带着揶揄的口吻笑道,转过脸来他又把脸一沉,“你说你啊,真是越来越胆子大了,老虎须子都敢去捋!”

“哎哎哎……”师潇羽闻言,也瞬时把脸一沉,还颇为理直气壮地置辩道:“是他自己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非要往泥坑里跳的。这能怪我的呀?”

“得!不怪你。”眼见师潇羽秀眉倒竖,吴希夷暗觉话锋不对,马上回船转舵道,“怪他自己不会烧香得罪神,不会说话得罪人。”

“就是啊,你看他刚才那样子,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好像非得一门之主才配得上跟他说话,跟我们说话就屈了他的嘴巴一样,连杏姐姐跟他说话,他都懒懒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那狗嘴里多了几颗象牙么。”

师潇羽不依不饶地指斥着绣羽白头翁的“傲慢无礼”,吴希夷听罢,不觉皱起了眉头。

虽然绣羽白头翁的所作所为确实为人所不齿,但是师潇羽身为一个晚辈,于人背后如此议论人家一门之主,还言出不逊,吴希夷觉得不大妥当。若是被江湖上某些好事之徒听去,怕又得生出一场是非来。

情见师潇羽目光灼灼,神情激愤,犹似心口憋着一口恶气还未出。未免她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吴希夷端起酒碗来,以半是戏谑的口吻见机插话道:“哎哟,你听你这满腹牢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因为人家怠慢了你这位真正的祁夫人而耿耿于怀呢……”

可他没想到他的这话恰戳中了对方的短处,师潇羽一听,脸色登时变了颜色。

她恨恨地斜睨了吴希夷一眼,犀利的目光“刺”得吴希夷连忙大吞了一口唾沫,正想借碗中酒缓解一下,却不料师潇羽又二话不说从他手中夺走了那个几乎都已经到嘴边的酒碗。

“九叔,酒过伤身,你今天也喝得不少了,剩下的酒就留着明天喝吧。”师潇羽不容分说就把酒碗中的酒倒回了酒壶里,还将酒壶据在手里,犹似拿住了对方的把柄坚决不肯松手。

这小女子竟然如此斗胆,从长者口中悍然夺食!真是猖狂至极!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了!吴希夷忿忿地抖了两下胡子,于目光之中露出两束威严的光芒来。

可惜这副威严凛凛的姿态连三秒都没坚持住。

“好好好,九叔错了错了。乖,快把酒壶还九叔。”吴希夷带着慈祥而委屈的苦笑央求着对方,就像小时候每次师潇羽哭了,他都会用这样的方式连哄带劝地安抚对方,直到师潇羽破涕为笑为止。而今,他故技重施,没有任何新意,没有任何花招,但师潇羽还是一如既往地吃这一套。

看着师潇羽眉开眼笑,吴希夷也开颜笑了起来,眼角几道不算深也不算浅的皱纹也随之堆叠了起来。

也不知是天地之间哪位鬼斧神工那么性急,在这张还未进入垂暮之年的脸上过早地凿刻出了那样深刻的沟壑。

重新索回酒壶和酒碗的吴希夷,将这些酒具摆到了自己另一边,以免再不慎落入“强盗”之手。一切安置完毕,他才小心翼翼地在自己的酒碗中斟了满满一碗,“话说回来,你刚才怎么不跟绣羽白头翁明示身份呢?”

“为什么要告诉他?告诉他了,那不就不好玩了?”

“……”

好玩?吴希夷猛地一怔,良久,他才将那个酒碗贴到唇边,酒还是那壶酒,可他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是喜欢问卜嘛,那就让他问老天爷去呗。”师潇羽单手支颐,眉目微拧,若有所思。忽而,她一本正经地向吴希夷抛出了一个问题:“九叔,你说这绣羽白头翁如此执迷于卜卦,那是不是他放个屁也要算一下呀?”

“噗——”

可怜吴希夷这一口才入嘴的浓酒还未及咽下就从其口鼻双窍之间激喷而出了。

看着吴希夷狼狈而滑稽的模样,师潇羽的脸上马上识相地作出了一副惊讶而负疚的表情,可那隐隐被某种情绪牵动的嘴角和眉梢终究还是没忍住向上轻扬了起来。

“你还能不能让我好好喝口酒了?!”

吴希夷手忙脚乱地忙着收拾自己眼前这一片狼藉,眼见师潇羽窃笑,更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也无更多疾言厉色。

师潇羽吐了吐舌头,调皮地咧嘴一笑,一面恭恭敬敬地给他递过一块干净的脸帕,一面旁顾左右而言道:“话说咱们到江右可有好几天了,这江右分舵的舵主怎么还不露面啊?”

“他倒是想,你答应吗?”

“您这话说得他好像有多听我的话似的。他来不来,还不是您老一句话的事情。”

吴希夷睨了师潇羽一眼,故意学舌道:“您这话说得他好像有多听我的话似的。”

师潇羽瘪了瘪嘴,不答一词。

“是,是我没让他来。你俩每次见面,都跟仇人似的。他来干什么?”吴希夷道,“你说你这么多年,还跟他置气!人家玉露都放下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曲姐姐拿得起放得下,是女中豪杰,但我可不能就这么原谅了这个混蛋,他把我曲姐姐害惨了。”师潇羽不忿道,“说来啊,还是吴六叔的错。若不是他的支持,他崔中圣怎么可能如此轻松地跑到江右来躲着。”

“他欠曲姐姐一个解释,欠我一个道歉。”每次提到吴门江右分舵舵主崔中圣时,师潇羽的眼神里总会流露出多年前那个咬牙切齿不肯罢休的眼神。

如今时过境迁,但彼时的情绪还依然写在她的脸上。

“这不能怪吴六,这是中儿自己坚持的。”吴希夷为黄娇开脱道。

“这吴老六一辈子就知道算账!可是算来算去,都是一笔糊涂账!”师潇羽和柳云辞一样,每次遇事迁怒到吴六时都会直呼其为“吴老六”。

“你倒是算账的能手,‘那事’都过去那么久了还记着。”说着,吴希夷又提起了另一桩旧事。

“多久,那事都过不去。”师潇羽固执地说道。

“你这就蛮不讲理了。”吴希夷正色道,“你一个女孩子不说一声,跟着我们几个一起摸黑出去观星,还落了疹子,这事你吴六叔就是想瞒着,也瞒不住啊。后来你天黑不准出门,也是你爹的命令,和吴六可没关系。”

“他去告密就是出卖,出卖就是叛徒!叛徒就不可饶恕。”

师潇羽很认真地说道,吴希夷哑然一笑,许久无话。因为此刻她说的“叛徒”根本不是黄娇,她说的是他内心中无法释怀的那个人——吴一勺。

吴一勺,五味小仙之首,鼎丰楼“味八珍”的创始人,不过对吴门中人而言,这只是一个为人所不齿的名字,在吴门新秀中,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个曾经英雄一般存在的名字了。

吴希夷默默地转过眼眸,呷了一口酒,徐徐开口问道:“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你当时是怎么从你家那落了锁的大门里溜出来的,真的没人帮你?”

“嗯——这蜜渍梅花,真不错。”师潇羽佯作不闻,像个孩子似地舔了一下食指。

“九爷,夫人。”

二人正说话间,南星和竹茹已来到他们身后。

吴希夷望了望她二人身后,问道:“你们祁爷呢?”

“祁爷说要四处看看,一会儿就过来。照我看,定是给夫人找好吃的去了。”南星道。

“那杏姐姐呢?”

“杏娘有物事忘了,所以回去取了。”竹茹道。

“这样啊。”

师潇羽和吴希夷微微颔首,皆若有所思。

“来,快坐吧。”师潇羽招呼着二人坐下,若无其事。南星和竹茹不得固辞,只得落座。坐下不久,南星开口问道:“夫人,你刚在说什么呢,什么叛徒啊?”

师潇羽神秘一笑,悄悄说道:“九叔和我刚刚发现这七星楼里居然藏着一个隐藏多年的叛徒。”

“啊?!”南星闻言一惊,脸颊也不觉为之一颤。

“菜来咯!”

南星这“啊”声未了,那端菜的老汉就带着那一口浓郁的赣鄱口音拖着长长的尾音挑帘而至了。

此人一身褐衣短打,腰间系着一条黑色腰带,脚上踩着一双满是窟窿的布鞋,左右七个芸豆大的补丁宛若七星错落,首尾相望,冬日视之,着实叫人悯然生悲。

这老汉只管行菜,与人不交一言。

只见其臂上挂着七个大小不同高低不一的盘子,脚下却平稳依旧,飞奔而来,速度还不减分毫,时而侧身避让,时而俯身盘绕,时而挺身直趋,时而曲臂穿隙,没有一丝慌乱,没有一丝迟滞,也没有一丝吃力的表情,身手之利落,脚步之迅捷,令人咋舌。

也不知这些盘碟是否天生长在他身上,每一个盘碟的底部都牢牢地黏着在他的手臂上,整齐而自律,平静而自适。

那处变不惊的镇定犹似早已见惯了这世间的大风大浪,以致它们都不屑于再付之以任何惊叹的声音了。七个盘子交叠在一起,由始至终都未发出一点儿碰撞的声音,看似十分的默契,又看似十分的陌生。

及至跟前,只见他肩头微微一耸,这七个错落交叠的盘碟瞬时顺着他的手臂自上而下滑落,他的手背一点一点往后方移动,七个盘子就一个一个相继停在了桌面上,不疾不徐,井然有序,俨然训练有素的士兵,令行禁止,莫不率从。

分置停当,众人才发现,七个盘子恰好首尾相连,与当中的酒壶正好合成一组七星伴月之形态。

而这位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老者在道了一句“客官,慢用!”之后便即匆匆离去了,连一句多余的客套话都没有,就和他这一套一起一落的功夫一样,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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