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里,沈夫人对着夫君露出一脸的冷意。
“相公,你说说,国公府如此,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唉。”
沈定轩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想到国公府,他的头也是很痛,只是,现在他们身为晚辈,有些事有些话,却是不方便说的。
“一切等父亲到了昭京再说,前几日父亲不是送了消息,再有半个月,就到了么?父亲母亲最疼阿绵,想来定会有说法!”
“母亲也跟着过来了?”秦氏听了之后眼睛一亮,“这次述职,父亲怎么会带母亲回来,难道?”
“圣人有意让父亲留京。”沈定轩点了点头。“不只是父亲,三位兄长和三房嫂嫂及家眷也跟着回京了。”
“那这院子可是有些挤了!”
秦氏一听不由得有些发愁,沈定轩却是摇摇头。
“夫人不用担心,父亲已经派了大管事过来,这几日正寻院落买下,到时我们恐怕也要搬过去呢,你不要再担忧了,父亲到京,国公府再也不能拿捏着我们就是。”
父亲沈永正虽然名字取得极正,可是为人却是桀骜不驯,颇有几分前朝时名士的放荡不羁,行事无忌,先帝在时对他多有宠信,让他更是做事极端,为人极是孤僻。
而沈永正最大的特点,就是护犊。
当年,正是国公府里对他们四兄弟欺侮轻慢,父亲才会一怒离京,十三年间即使回京,对国公府亦是过府不入的。
他们是小辈,国公府的话无有反驳,父亲却是毫无顾忌,肆意妄为而让太夫人气得倒仰直说不孝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当年,可是太夫人亲自将这个才华扬溢的儿子推出门去,过继成了三房外房的嗣子。
秦氏想到公公的行事,也松了口气,等公公来京,估计她们小辈连国公府请安都不用去了,真好。
“再过三日就是相公与烽儿会试的日子,会试要进行七日,只是,太夫人却让我带着阿珏和阿绵去念恩寺上香祈福,太夫人放了话,让我们定要过去。”
沈秦氏说起这事心中更是不满,自己相公与儿子一同会试,她担忧还来不及,哪里有什么心情去寺庙?只是这位国公府的太夫人不管怎么说都是沈家最高位份的,又是公公的亲生母亲,她哪里驳得了?
不只不能推拒,还要笑着谢恩,想到这里,沈秦氏心里直发苦。
“知道夫人不想去,只是,太夫人既然已经提了,这念恩寺势必要去的,想来是辛苦夫人了。”沈定轩脉脉含情的看着秦氏,惹得秦氏羞红了一张脸,低头不语。
沈府后门处,沈素眠悄无声息的自马车上跳下,带着含霜快步自角门跑进了后院,守着角门的正是含雪的哥哥柱子。
看到了姑娘安全回来,柱子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他快吓死了,姑娘再不回来,天都快亮了,到时他们这些下人真是一个也不用活了。
“姑娘,你怎么才回来!”
躺在被子里几乎要发抖的含雪听到声响连忙探出头,看到沈素眠带着含霜匆匆走进来自床上一跳而起,带着哭腔。
“刚刚沈嬷嬷过来差点露出马脚,奴婢快要吓死了!”
“嬷嬷过来什么事?”
沈素眠有些惊讶。
“国公府里下了帖子,说是三日后请了夫人带着两位姑娘去念恩寺进香,为老爷与大爷的前程祈福,嬷嬷怕姑娘心里对国公府还有芥蒂,所以过来探看。”
含雪一边说一边上前,帮着沈素眠把身上的男装快速换下。
“去念恩寺?”
沈素眠的身体一僵,这一刻,遥远的记忆仿佛都因此而松动,念恩寺?奇怪,这寺名很熟悉,可是她却偏一时想不起来。
“是啊,那里是昭京城中比较有名的寺院之一呢,寺里大多都是比丘尼,听说大多都是宫中的妃嫔自愿入寺修行。”
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又来了!
沈素眠想了又想,这念恩寺,前世真有过,可是,后来却莫名的不为人知了,宫中妃嫔出宫修行的地方,怎么会后来默默无名了呢?
躺回榻上沉沉睡着的时候,沈素眠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记忆一闪而过,她想抓住,可却因太累而沉沉的睡去了。
三天后,沈素眠与刚刚解禁不再抄经的沈素珏大清早先是送别了去会试的沈家父了,这才同沈秦氏分别坐上了马车。
沈素珏嘟着嘴,一脸的不开心。
“姐姐别恼了!”沈素眠忍不住抿嘴笑,这时的沈素珏,真是天真直爽,有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
“怎么不恼!”沈素珏恨恨。“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是为了谁被罚的?你倒好,天天自己疯玩儿着,把姐姐丢在书房里自生自灭!”
沈素眠心虚的连忙上前抱住了沈素珏。
“姐姐人家不是故意的。”沈素眠一脸无辜。“你不知道呢,我眼睛肿得出不了门啊,爹生我们的气呢,这些天都没有理过我呢。”
“爹真的生气了?”沈素珏闻言不由小声问,脸上都是心虚。
那天一生气,她好像发的脾气太大了,怎么办?难道去过念恩寺还要回书房抄经书么?沈素珏的脸皱成一团。
“没事,想来爹这几天也应该消气啦,二姐你放心,等我们祈过了福回府时我去找爹爹说情。”
沈素眠哪里敢说自己这几日忙着别的事情,又想着让二姐磨磨性子也好就没去找爹爹求情的事,二姐知道估计真会生气。
沈素珏听了点了点头,接着又好奇的顺着窗看向外面。
“这不是去国公府的路啊?而且阿绵,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这么没记性!第一次去国公府里就被欺负过的,怎么那天你还会被欺负到?哭成那个样子,下次你再去叫上我,我帮你!”
沈素珏说着就忘记了其他,还豪迈的伸手拍胸,沈素眠连忙抓住她的手。
“二姐!你再这样被娘看到,可是会让教养嬷嬷再来教你规矩的!”
沈素珏连忙把手放下。
“那你别忘记了,不准再被那些人欺负,一个个虚伪又爱演,都不是好东西。”
“知道啦!”
沈素眠连忙点头,一边的含霜忍不住低头笑,沈素珏的丫鬟含烟不忍直视的低下头,只求她家姑娘在夫人面前不要做出这种动作,不然她们这些贴身伺侯的丫鬟恐怕也一样要吃板子。
沈府一列三辆马车,一辆是沈秦氏沈夫人,一辆是沈家两姐妹,还有一辆却是丫鬟嬷嬷,另有几辆装着其他杂物的小油车紧随其后。
车队转到了官道正街,绕过了墨衣巷,就到了国公府的侧门前,下了马车后,就看到那里已经停了几辆马车,乌蓬朱轮,正和前几日沈素眠惊马时的马车一样。
沈素眠看了就眼角直跳。
在这一水的乌蓬朱轮车中,倒有一辆四匹白马拉着的翠帷朱轮的马车与众不同,车上挂着刻着繁复花纹的车牌,上书一个古隶的沈字,那是专属于沈国公府太夫人的马车,圣人御赐,专给超一品夫人太夫人的特权。
马车前站了几人,正笑盈盈的看过来,沈秦氏带着沈素珏与沈素眠上前一一问侯。
“太夫人在车上吧?”再不愿,沈秦氏如今也要恭声相问,翠惟的珠帘掀开,太夫人一脸慈眉善目,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刻意的祥和。
看到太夫人,沈秦氏连忙带着两个女儿上前行礼问安。
“十娘的伤可好了?前些日子听闻她摔了马车,还被南阳侯世子所救?快过来,让□□母看看。”
“太夫人想来是听错了,十娘摔了马车不假,也是被人所救,不过不是南阳侯世子,而是勇王世子,孙媳已经送了谢礼去了烈王府上。”
沈秦氏的声音恭敬,太夫人的脸却一下子沉下来,原本的慈眉善目一下子变得冷淡漠然,还带着几分不满与隐忍。
“我是长辈,难不成还会信口开河?那南阳侯世子还以为救得是国公府的小娘子,特别过来探望了,知道了原来是你们那房的十娘还想再去你们那边探望,只是因阿轩他们父子马上会试,我这才代你们谢绝了南世子的好意,等阿轩他们父子会考过了,你立即带着礼物去南阳侯府上道谢!”
沈秦氏听了不敢再出声反驳,只好嚅嚅应是。太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料想着以沈秦氏的性子,必是不敢阳奉阴违的,这才带着几分得色放下了帘子。
“快些上马车吧,时辰不早了。”
这时,从府门处的一行人已经停在一边,看着沈秦氏被太夫人教训了,兴灾乐祸的互看了一眼,这才上前与沈秦氏互相见礼。
沈素眠站在沈秦氏的身后,目光落在了当前的两位中年妇人身上,两人一个身段丰腴,一个身形窈窕。丰腴的正是国公府目前当家的大夫人,国公夫人金氏,另一位是二夫人林氏。
“弟妹过来了?十娘的伤可是养好了?女儿家身子娇,可莫要逞强的好!”
金氏带着得体的笑迎上来,关切的牵了沈素眠的手询问。
沈素眠拉着不甘不愿的沈素珏先是给两位堂伯母见了礼,被金氏牵住手时才淡然一笑。
“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听说南世子救了你,这可是天赐的缘份啊!南阳侯府的世子一表人材,文武皆通……”
“伯母!”沈素眠忍耐的笑了笑。“南世子如何与我又有何相干,见都没见过,长得是圆是扁也不知道的,伯母这样子可不妥。”
“啊?”金氏呆了呆,另一边的林氏听着话音不对,连忙圆场。
“你大堂伯母就是这么一说,快过来,你三个堂姐也来了,正想着找你们姐妹好好玩闹呢,都是小孩子,一会儿一起坐车啊!”
林氏极热情,她与林氏的身后,三位花样年华的少女,正对着她们笑。
这三个少女,正是国公府大房和二房的庶女,二姑娘沈素袖,四姑娘沈素芸,五姑娘沈素莲。
沈秦氏的脸立即沉了下来。
国公府是有嫡女的!
抛去国公府的长房长女沈素棠不论,还有二房的三姑娘沈素妙,长房的七姑娘沈素晓。
结果,两个嫡女一个没出现,却让庶女出来与她的女儿做伴,是什么意思?
她们这一房名不正言不顺吗?
想到这里,沈秦氏的手指用力的刺入掌心。不过,现在,她比起两个堂嫂来,却还是差一些,加之沈秦氏口舌笨拙,不比这两个嫂子能说会道,一时硬是气得半天,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沈素珏却不是个好相予的性子,一看国公府里的这般做派,登时恼了。
“两位堂伯母这是何意?难不成国公府里的嫡女都死绝了不成?”
“素珏!”沈秦氏脸色一变。
“五娘这是什么意思?”金氏和林氏的脸色立即很是难看。“身为小娘子,你爹娘就是这样教导你出口伤人的?”
“这国公府里的长辈真是待客热情,不过我们辽西的规矩都是嫡庶分明,以嫡待嫡,以庶待客,只有家中没有嫡女,才会以庶相待,姐姐也是以为昭京城是如此的,难不成不是?就是奇了,尤是圣人曾重新下旨改了律令,以庶充嫡,流放千里,不知是不是有这条啊?难不成,我记错了?”
一边的沈素眠一脸纯稚的看向金氏,懵懂无辜的眼神惹人怜爱。
“这。”金氏脸色一青,刚想开口,谁知沈素眠却接着抢白。
“难道是府里的三姐姐和七妹妹都病了?”看到巷子里有一队马车过来,沈素眠的声音立时大了。
“堂伯母,若是府里的三姐姐和七妹妹身体如此病弱,怎么能不请大夫好好看看呢?讳疾忌医可不成,莫要顾忌什么病弱的名声啊,人命才是重要的,再如何,那两位姐姐可是嫡出的,千万要多多爱护她们。”
金氏与林氏一开始还没明白沈素眠的意思,待得那队马车过来,她们看清楚那车是谁家的,登时气了个倒仰。
“谁说三丫头和七娘病了!”林氏与金氏气急败坏。
“不是堂伯母你刚……”沈素眠说了一半突然停住,她一脸顾忌的转头看了那马车一眼,连忙转头点头如捣蒜。
“我知道了,三姐姐和七妹妹没病,身体好着呢!我前几日摔下马车身子有些弱,那就不看她们了,等过几日我彻底恢复了再来看她们!”
这叫什么话!
一口气噎在胸口,金氏在看到马车上的帘子一拂间,那位昭京城号称最爱八卦的魏国公夫人柳氏的脸在那窗户间一闪而没,那双眼睛里蹦出的深深的恶意让金氏胸口揪痛。
这女人本就看她不顺眼,这下好了,柳氏若不把她家姑娘身体都不是很好的八卦传得沸沸扬扬才有鬼!
金氏强忍了一口气,却与林氏对视一眼后上前僵着脸拉秦氏上了马车。
“今日是有事找你呢,别和这些小姑娘痴缠了,走走走。”
秦氏被拉上了第二辆马车,而沈素眠与沈素珏却被三姐妹拉上了第三辆。
沈素眠的心中带着一抹深思。
堂伯母金氏与林氏都不是心胸豁达之人,刚刚被她一个小辈这般奚落,却能忍着气不发火?
太夫人就在离她们不远的马车上,按理听了她这一番话,恐怕以太夫人的性子早就翻脸了,可却如同没听到一般,任她大放厥词,她们在图谋什么?
前面的马车上,金氏与林氏巧舌如簧的开始对沈秦氏洗脑,后面的马车上,姐妹五个面面相觑,对坐无言。
沈素珏一身火气,看着那三姐妹的眼神凶狠霸道,这三姐妹本就被嫡母拿捏的不轻,这一遇到炮仗一样的沈素珏,像三只小鹌鹑一般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
“这还是国公府的姑娘呢!”沈素珏鼻间重重哼了一声,三只小鹌鹑立即抖了抖。
“噗哧。”沈素眠即使心中有疑,可还是被自家姐姐逗笑了。
“笑什么!”沈素珏张牙舞爪。
“好姐姐,你说念恩寺好玩不好玩?”
沈素眠直接压到沈素珏的肩膀上,开始厚脸皮的耍赖,靠着姐姐柔软温热的身上,沈素眠简直觉得没什么比此刻更幸福了。
唔,虽然,那三只中有一道让人不舒服的视线,不过对方不开口,算了。
“重死了!”沈素珏抗议了一声,不过习惯包容妹妹的她也只是说说。“听说那寺院是以金龙山为名,后山景色疏丽,以松柏枫树最美,不过这时枫叶没红,倒是看不到。”
沈素珏个性爽朗,身手俐落,初来昭京没多久各处就走了个遍,不只昭京各处她都了如指掌,还顺便收拾了不少街头无赖市井混混,不负她辽西粉霸王的威名。
“看不到也没事,就当去念恩寺散心了。”沈素眠眉头微皱。
枫叶?红叶!!沈素眠的后背猛得挺直坐起。
“妹妹怎么了?不舒服了?”沈素珏被沈素眠铁青的脸色吓了一跳。
“念恩寺前山是不是也是种了好多枫树?”
“是啊!”
沈素珏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沈素眠的双手猛得紧握,又慢慢的放开。脑海中,映着的是一张带着浓烈的郁色的脸庞。
明明青春韶华,却心若死水,把自己困在院子里,却在最后时护卫了她的锦瑶。
沈素眠的手掌紧紧握在了一起,在脑海里细细搜索着上一世的记忆,念恩寺覆灭,是那件事情发生的七天后,听说,那时念恩寺僧人的血,染得枫树未到秋季就已成了片片艳红,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沈素眠有些苦恼的抚了抚额头,上一世自己惊马后开始一心恋慕着那个男人,哪里有心思再管其他?
沈素眠正皱着眉头思索,却听得车夫一声暴喝,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马儿发出了咴咴的叫声,马车一阵颠簸,车里的几人登时摔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沈素珏愤然,一把掀开车帘。“你是怎么赶车的!”
车外传来一阵哄笑声,一个无赖之极的声音传来。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好生泼辣,不知在榻上是不是也这性子。”
旁边传来哄笑声,沈素眠有些头疼的抚了抚额头,看着车上那摔在一起的三姐妹,胆怯怯的眼神让她叹了口气。
“呸!”沈素珏大怒,伸手抬腿,直接跳出了马车外,动作利落又好看,因她喜欢简单利落的装扮,百褶裙中倒穿着扎得俐落的弹花绑腿裤,倒是方便了她此时行事。
“刚刚是哪个在喷粪!”
沈素珏的声音与行为,让周围的哄笑一下子停了下来,围在车边的几人显然是没料到,昭京里还有如此奇女子。
“你在骂谁呢!”其中一个穿着墨绿短打的男子一脸的不豫。
“刚刚说话的就是你?”沈素珏二话不说,自腰间直接拉出一条火红的短鞭,伸手一甩就打了出去。
众人谁也没料到这漂亮的小娘子个性如汉子一般,话都没说清楚呢就开打了,并且动作利落招式刁钻,三两下就把这群找麻烦的打倒在地,其中一个见势不好连忙溜了。
车夫与马车里的三姐妹都惊呆了,只有沈素眠,淡定得不得了。
这算什么?她家二姐彪悍的事儿太多,当真是罄竹难书。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