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越来越大,黑云打着卷儿,翻滚着,如奔腾的黑河,直压穹顶。不时有凶戾的紫光将天幕划开一道银蛇般的裂口,穿破浓密的黑云,笼罩整个灰色的都市,刺骨的寒风“呼呼”作响,吹散了浓浓的灰尘,翻腾的闷雷打着霹雳,在不远的天空炸开,真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柳卿颜在风雨中显得那么渺小,薄风衣怎能防得住这么大的雨?说是防雨,实际上也就是能防得住那种细雨一会儿罢了。他浑身湿透的走在街上,还是那样,一手插兜,一手提着球袋,球袋之中的一对长短太刀上沾染的血液已经擦拭干净,收刀归鞘被重新放好。只是被扒拉开的湿漉漉的头发重新披散下来,盖住了他的眼睛,就像他刚才帮马湘合上了眼。
真是搞笑,这般懦弱,连直面自己人生的勇气都没有,想到他死前那充满恐惧和不甘的眼神柳卿颜就无端的愤怒。
他极其讨厌这种眼神,因为从马湘的眼神中他可以看到自己,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在为谁办事会遇到怎样的危险,可死到临头了也不想着去抗争,而是充满侥幸心理的想这只是一个虚幻的梦。
自己最不愿意记起的总是过去的自己,爸妈都死在跟前了还在天真的把真实的人生和虚幻的梦混为一谈,不想着去跟“它们”拼命,而是想着这只是一个梦,梦醒了一切就会恢复原状,等带着他的还是温暖的晨曦和父母温馨的笑容。所以他才想要逃离,顺着雨夜的街道狂奔。
他打心底里恨过去的那个自己,凭什么他的人生那么完美,凭什么他有些许童年的玩伴,有慈爱的父母,有温暖的家。。仿佛这世界上的一切的美好都被过去的那个自己给霸占了,害的现在的自己一无所有。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回到过去,哪怕还会重来,哪怕还会在经历一遍那绝对不想经历的苦楚。
果然。。最厌烦的,也是最怀念最恋恋不舍的,是过去。
大雨瓢泼,像以天幕为基石的瀑布,奔腾而下,来势凶猛。渐渐的,在马路上疾驰的车辆氤氲的红色尾灯远去了,就连最后一点儿色彩都消失了,其他杂音也随着颜色的消失而逝去了,世界变成了只有雨水“噼啪”声的灰色星球,不知不觉中,大街上只剩下柳卿颜一个人。
灰扑扑的居民楼被暴雨洗刷一新,橘黄色的漆被冲刷掉了,露出青色的石子墙,青墙上层层油污覆盖的抽油烟机排气管也变回了原本的乳白色,微微泛黄的铝合金推拉窗仿若从来没出现过似的,取而代之的是上着淡黄色漆的老铁皮窗户,就连固定玻璃的一层厚厚腻子都在暴雨中清晰可见。
不,不对,就算是暴雨冲刷,这冲刷的也太彻底了。。就连楼房样式都变了,变成了古老的、二十一世纪初期的楼房样式,洋溢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朴气息。
现在是傍晚时分,老城的小区里应是万家灯火,可是今晚仿佛都跟说好了似的,没有一丝光,一排排老式铁皮窗户内全都黑洞洞的,没有一丝烟火,夜雨朦胧之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老居民楼并立,每一栋楼上都仿佛被一层青黑色的烟雾笼罩,细看来,烟雾氤氲中还带着一丝猩红的血色。
柳卿颜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沉默的望着那一排排老式居民楼,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乌云愈发浓密,气氛愈发沉重,愈发浓重的黑暗之中,一双狰狞的紫瞳轰然睁开,夺去了原本属于黑暗的色彩。
大一号的球袋不知何时被拉开了,露出两把漆黑的刀柄——太行山·阴&太行山·阳来,柳卿颜右手一倒,同时左手一抽,身子微微前倾,只见银光一闪,切开重重雨幕,柳卿颜瞬间拔刀出鞘,并将球袋背在身后。手上双刀交错,柳卿颜两腿微微拉开些许间距,微微躬身,一旦有敌人冲过来,他随时都能弓步前冲杀敌。
可是敌人并没有像想象之中蜂拥而出,倒是雨雾越来越浓,可见度越来越低,周遭一片雾蒙蒙黑漆漆的,仿佛有无数黑影隐匿在这氤氲浓雾之中伺机而动,就连他们的嘶吼声都在大雨滂沱的“噼啪”声中变得微不可闻。
周围的街道变了,原本柳卿颜顺着这条道一直走下去就能走到小区物业,而后左拐便能走出小区,可是那条通向小区出口的路不见了,一栋云雾缭绕的四层居民楼挡在他的身前,扇扇漆黑的窗户仿佛无数空洞的眼睛,凝视着雨中的人儿。
突然一道银蛇划过天际,浓郁的紫光覆盖了整个世界,倾盆大雨一时间仿佛停滞在空中,一声闷雷打响,染上紫意的黑暗带着浓郁的雨雾,轰然退散,尘封的记忆被轰然揭开,无数如梦如幻的场景一时灌入他的脑中。
不,不是居民楼变了,也不是街道变了,而是他回来了,时隔多年,他真真正正的回到了这里。是啊,这里本来就没有路,本来就应该立着一栋低矮的居民楼,而小区的物业也不在这栋楼后,而是在小区的东北角,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矗立。而小区的出口也不在这里,要绕过这栋居民楼,七拐八拐的从小区的东北角,西北角,还有南边出去。
柳卿颜默默的向后一看,果然,街道至此楼下分岔开来,左右各一条,瘦小的行道树在狂风暴雨之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折断。而行道树前、街道正中树立的铭牌锈迹斑斑,上面书写着几个已经锈蚀的几乎认不出来的字:幸福小区
是的,柳卿颜记得这里,这里原来就叫幸福小区,只是因为那个雨夜。。大半个小区毁于一旦,持续了数日的恐慌之后,在政府和开发商的协力合作之下,才好不容易为这里的幸存者找好了新居。
他还记得当初身着黑西装的李伟哲扎着领带,揽着幼小的柳卿颜站在这排行道树旁,而柳卿颜就缩在李伟哲身后,亲眼看着细雨中,大批大批的拖拉机,挖掘机,推土机冒着滚滚黑烟,“轰隆隆”的开进小区,将这块树立在这儿的铭牌连同折断的行道树一同压个稀巴烂,而后已经成为废墟的那个“家”也连同“家”里的家具一起被拆成烂木块、烂土块。
“喂,小子,跟我走吧,我虽然给不了你幸福的生活,但是饱受苦难的你最后也许能亲手报了自己身上的仇。”那时的李伟哲还没有成为坐办公室的领导,他还是个像模像样的战士,他戴着漆黑的墨镜,任凭雨水淋湿他的衣裳,对柳卿颜说道。
那个小区,最后改名为蓝天小区。
回来了,那个雨夜!
柳卿颜静默着,浑如老僧入定一般,整个人都随着风衣的衣摆在狂风中飘摇,可是他的脚就跟生了根似的,牢牢地扎在路面砖上。灰色的世界里,猩红色的纹路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涌入雨雾之中,随着浓雾缠绕在一栋栋大楼之上,渐渐地,灰色与猩红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为诡异而又协调的颜色。
红雾渐浓,柳卿颜动了,他双手执刀,转身沿着雨中的街道往回走,一双紫眸上血丝密布,格外恐怖,这眼神简直就像是一只在雨夜中出没的恶鬼,带着复仇的火焰,想要燃烧掉整个雨幕。
红雾越来越浓,浓郁到仿佛要凝成固体,紫眸的柳卿颜双刀交错,斩断了灰色同红色的交界,来到了那栋楼前,这是他刚刚击杀的那个叫马湘的人的家,也是柳卿颜原来的那个“家”的坟墓。
那个叫马湘的人和他很像,可惜他们俩走的不是一条路,所以注定要拼的你死我活,马湘没注意过这一点,可是柳卿颜从十多年前李伟哲扶起昏倒在路边的自己时便已经知晓。所以,柳卿颜赢了,他死了。现在柳卿颜的心中不会再恐惧了,不会再迷茫了,能够坚定他信念的,就是他手中的两把利刃。
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只是这次他已经全副武装。
在这个雨夜之中,他肆无忌惮的咆哮着,复仇的火焰要将他燃烧殆尽!他右手上挑至肩,左手下劈至胯间,大小太刀闪着茫茫寒光“刷啦”一声切开了暴雨,切开了如血搬凝稠的浓雾,狠狠地劈斩在青灰色的单元防盗门上,擦出一阵火花。
大门被劈成两半,“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溅起数十厘米高的水花。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积了这么深的水了啊,就像当年一样。
风雨依然在咆哮,可黑云已被猩红取代,天空似火,泛的狂风中的积水波光粼粼,沾染上了几分血色,柳卿颜无声的踏进楼道门,径直走了上去,不出意料的话,四楼就是他的“家”,那个在十多年前被毁灭了的“家”。
“滴答”“滴答”柳卿颜突然觉得脸上粘了些不同于雨水的东西,黏糊糊的,散发着浓郁的腥味,那是。。血。
整个楼道的墙壁都在往外渗血,粘稠的血液“啪嗒”“啪嗒”的滴到柳卿颜身上,没过多久就将他染成了个血人,不过他却毫不在乎,一双似幽冥之火般的紫眸幽幽,照亮了整个楼道。
“到了。”柳卿颜轻声说,像是对自己说的,又像是对十多年前那个逃跑的小孩所说。他轻抚着木黄色文理的防盗门,那是他“家”的门,走进这个房间,迎来的应是温暖的晨曦和爸妈温馨和蔼的笑脸。
只是。。现在打开出现在柳卿颜面前的会是什么呢?
他抬起左手的小太刀,后伸,而后猛地突刺,就跟刺穿一张脆弱的白纸似的刺穿了门面,而后他横刀旋转一周,将锁头独立起来,而后用持刀的手背轻轻推开了那扇堆满灰尘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