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天色清明,晨间浓浓的山岚把一片新绿都罩住了。
史剑云一觉醒来,发觉时辰已有些晚了,心里不禁有些自责:往常都是鸡鸣即起,勤练武艺,不想昨天晚睡一会儿,心弦便松了下来,到如今才醒来,看来还不够啊,还须多加苦练。
“剑云哥哥,醒来啦?”彩茗已经在做早饭了,见他醒了,道了问候。
“嗯,是。”史剑云本是和衣而眠的,立马爬了起来,“呵,今天是要赶路的,反倒是我起得晚了,惭愧惭愧。”
石大叔还是一如昨日抽着他的水烟,只冷冷的盯着史剑云,嘴角还是挂着与昨天一模一样的无甚善意的微笑,见他这才起来,哼了一声:“哼,还早嘛,没到中午哦。”
史剑云脸色刷的一红,随即自知理亏:本来是自己要赶路,还要麻烦别人带路的,反倒是自己最后起床,也怪不得别人挖苦。
“石大叔教训得是。”
“嘿,不敢哟。”
“好啦好啦,快来用过早饭,我们好赶路啦。”彩茗忙过来打圆场。
“什么‘我们’好赶路,是‘他’好赶路。”石大叔一听就有气,皱着眉头说道,“你哪儿也不许走。”
“什么啊!我昨天已经答应人家了,要带着他翻过燕子山,穿过斜木谷,直到送出斜木谷就回来……”
“想得美呢!”石大叔重重一磕水烟筒,语气加重了几分:“你又不是不知道,斜木谷是什么地方,虎踞崖上那些人是好惹的?!看这位公子这一身贵气,不把那群人招来才怪!你有几条命?敢这么陪他玩儿。他要自己送死,大可随便。你哪儿也不准去,就在家给我呆着。”
“石伯伯,这条路我们也走了好几次了,熟得很,而且斜木谷里又不是只有一条路,还有好几条山路可以绕过虎踞崖嘛,只要不被发现就好。况且就算被发现了,那山寨里也多是南疆人,不会为难我们吧。”
“亏你想得出来。南疆人怎么啦,那些人眼睛里只有钱,你身边跟着这么大一包‘银两’,他管你是南疆人还是中原人,砍了再说。”
“那我也不怕!”彩茗瘪着小嘴咕哝道。
“知道怕的时候就晚了!”石大叔瞪大着眼睛,气呼呼地说道,“总之,你就是不准走!”
眼看两人越说越僵,史剑云也觉得这石老爹说话也太难听了,先前挖苦讽刺他也就罢了,现在只是让彩茗姑娘带个路也推三阻四,看来我再呆下去也是徒增尴尬。没奈何,干脆现在就向他们一家辞行好了。
“咳,石大叔,彩茗姑娘,多谢二位昨日盛情款待,还让我借宿一宿,今天我也休息好了,是时候赶路了。那么在下也就不再叨扰两位了,这就告辞。”史剑云站起身来,抱拳一礼。
“你路不熟,斜木谷路径复杂,想要闯过虎踞崖太危险,说不定迷了路反倒撞上那些土匪。”彩茗关切地急道,“还是我悄悄带你通过小路,潜过去的好。不管怎么样,先把早饭吃了吧。”说着连忙过来拦着史剑云。
“让他走!管他过不过得去。老子一看到他就心烦。”石大叔厉声说道。
这明摆着是逐客令了,漫说史剑云一个江湖名门的公子哥儿,把名声脸面看得比一般人重,就算他是个地痞无赖,脸皮再厚,也没法呆下来了。
史剑云转身正欲离去,突然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两,约有一两左右,说道:“昨天多谢彩茗姑娘带路到此和两位的精心款待,在下无以为报。这里有一锭银子,聊表我感激之情。”说完轻轻放在石桌上。
“哎呀,不过一餐饭嘛,花费得了多少?咱们南疆人不计较这些,做这点小事还要收这么多钱?剑云哥哥也真是,这不是瞧不起人嘛。”说着彩茗拿起桌上的银子,要往史剑云手里塞。
忽的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彩茗眼前一花,手里的银子竟不翼而飞!再定睛一看,原来已被石大叔抓在手里。
银两一抓到手,石大叔厉声吼道:“谁稀罕要你的钱!拿走!赶快滚!”同时将这块银子随手一掷,那银两顿时化作一条白蛇咻的飞出,直奔史剑云面门而来。史剑云不愧是武林世家子弟,一见来势凶猛,反应极快,头一偏,身一斜,急向右侧闪躲。不料这银两飞得极快,饶是史剑云反应机敏,头偏过了,身子却没避过,银两还是结结实实打在左肩上,一阵生疼。
好在史剑云素来习武,身体结实,虽然打得生疼,料想倒无大碍。只是他心中暗暗大惊:这一手来得好猛!好强的力道。莫非今日遇到什么武林高手了?但仔细回想先前他的动作,只觉得随意性太大,既无架势,也无准头,看样子只是力气大而已。想来山林中的寨民常常务农跑山,练就一身的蛮力,刚才只是误打误撞,刚好掷准了。而且也感觉得出来只是打中时皮肉疼,一会就好了,看样子也没什么内力,不会是武林高手,是自己多虑了。
但这实在是欺人太甚!既如此,是不走也得走了!
“既然如此,那在下还是尽快上路的好,免得碍了石大叔的眼。就此告辞!”史剑云强忍怒气,马上提起自己的宝剑和包袱,双拳一抱,大踏步地走出了院子。
出了院门,史剑云只管顺着石板路一路急行,心里憋着一股气,只想先离开这里再说。等快要走到寨子边的时候,记得昨天说的小路在西北边,他抬头看看日头,辨明了方向,提了提肩上的包袱,径往西北边去了。
南疆山高林密,路径复杂,除非是本地的居民时常走动的还知道路径,陌生人不明所以,很容易便迷路。史剑云离了寨子不远,路上还能遇上两三个干农活的寨民,他向他们问清了方向,顺着指引的道路,不久就到了燕子山。一进山中,道路不仅又小又窄,蜿蜒曲折,路上行人渐渐稀少起来,想要问个路也异常困难,只得沿着眼前走着的路途一直走下去,心想总会到一个有人烟的村落或市镇吧,就算道路偏僻,没个人家,路上总遇得上附近的乡农或是打柴的樵夫吧,到时候就又可以问清路径了。眼下只有埋着头走下去。
没成想越走越没有路了,路上要么荒草丛生,要么枯树倒伏,走得艰难。史剑云也越走越怀疑自己迷了路,心里有几分后悔:一来想起父亲教导他出门在外行走江湖,当放宽胸怀,不要心气儿太高,与人交往受不得半点儿委屈。现在也觉得自己一怒之下闷着脑袋就往山里撞,连个向导都不带,实在不智。二来想起以前在家时常听家里长辈说起江湖难行,事事都当三思,只觉得那是家里人太小心了,若是自己,仗着一身的本事,当不至于如说的一般艰难。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进也没处进,退也没处退,才深知什么叫“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啊。
史剑云不能呆在原地不动,只得强打精神,辨明大致方向,直向西北方走去。
史剑云在乱草中穿行,当他拨开一层蔓草,却发现眼前出现了模模糊糊的大概三条道路。这下可犯了难,走哪一条对呢?若是走对了还好,若是走错了,发现是死路,或者是绕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那不耽误工夫吗。可又不能在这里老是想,空想也解决不了问题,一样的耽误工夫。这可真是进退两难了。
有好几次史剑云都想先选其中一条试试看,但马上担心若是岔了,能回到原点还好,就怕路越走越怪,又遇到岔路口可怎么办?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际,耳边忽然被风吹来一声银铃儿般的呼声:
“……剑云哥哥……等等我……”
是彩茗!?
“……剑云哥哥,别走错了……等一等我……”
史剑云回过头去向来路张望,伴随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哗哗啦啦的银饰声,一个身穿花衣,脚蹬草鞋,手提木杖,头上插着一根双蝶穿花银饰的南疆小姑娘从草丛里跳了出来。
果然是彩茗!
“剑云哥哥……呼呼……等一等……别、别走……错……走错了……”彩茗上气不接下气的急忙说道。
“啊!?彩茗,你、你怎么来了?”史剑云这才回过神来,惊讶的问道。
“呵……呼,当然是送你来了啊。”
“你,你跟来的?哎呀,石大叔不是不准你来送我的吗,小心又被挨骂。”
“我才不怕呢!我本来就答应你要来送你的,人答应了的事就该做到,做不到的事就不该答应。”
彩茗说得斩钉截铁,句句透着实诚,这让史剑云大为感动,没想到在这进退两难,焦头烂额之际,有这样一位挺身而出的好友,给予他支持。更好的是,彩茗姑娘是本地人,对周围的环境至少比自己要熟得多,有她来带路自是再好不过了。
“啊,是这样啊,那真是难为你了。”
“呵呵,没什么啊,这是我答应了的,况且你真一个人走这条路,十有八九也是枉送了性命,这一路可还不止一两个危险呢。呼,好在你对这里的路况不熟,走得慢,我才追得上你,要是换做其它地方,我可真就没辙了。”
“就是啊,我正这儿犯难呢,你就来了。”史剑云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这个方向?”
“我想你不是要到益州吗,除了我昨天跟你说的那条路,你还能怎么走?所以我就沿着这条路追了出来,路上遇到几个老乡,就向他们打听了你的情况,果然是走到这边来了,我就顺着追过来。”
原来早上三人闹了个不愉快,史剑云提上行李就出门了,石大叔气得早没心情吃早饭了,彩茗更是没那工夫了,连忙想追出去。
石大叔一见,“噌”就跳起来了,一把抓住彩茗的手腕,喝道:“干什么去!?好好在家呆着。”
“什、什么嘛!我答应了他的,要送他一程,这条路我又不是没有走过,熟得很了,不会有事的。”
“答应他?谁让你答应他的?你又不是不知那条路上的危险,以前寨子里走商的人都得凑够了几十人成群的过,你个小女娃子还想送死不成。”石大叔把彩茗强拉回到桌子边坐下。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更应该送送他了,那条路上山高林密不说,还有盗贼横行,毒虫瘴气又盛,我若不去啊,他十条命也不够的。呜~~”彩茗边说边都要哭了。
“那我不管,是他要往那死路上送,又不是我们害他的。”
“怎么不是?!这条路就是我给他说的。”
“嘿,谁叫你张口就说,也不想想后果。我看那小子好像会点儿功夫,说不定那些强盗奈何不了他的,你就放心吧。”
“不会的,那些强盗连县里的老爷派兵都打不过,他怎么拼得过?更何况就算他没有遇上强盗一伙儿,山里的路那么复杂,一旦走错了,遇上毒瘴蛊虫什么的,谁来给他治啊。”
“那我们管不上!天下间死的人千千万万,怎么就他死不得!更何况别人又不是没有让他走其它安全的路,是他要赶着提前几天,非走这条险路不可,又没人逼着他,反倒还有不少人劝他不要去,这是他自己个儿作死,没法子。”
彩茗心中“咯噔”一下,心想:石伯伯怎么知道是剑云哥哥赶时间才选的这条路?而且连茶寮里的小二哥和那位老爷爷都劝剑云哥哥,宁愿绕个远也不要走斜木谷这条道儿,这个事他都知道了,莫非……
“石伯伯,昨天你也去赛会了?”彩茗十分惊讶,“您不是讨厌到人多的地方吗,何况县里的中原人比我们南疆人还多呢,您怎么会去的?我怎么都没看到你啊?”
石大叔没有回答的问题,只是继续抽着他的水烟,吧嗒吧嗒地抽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理会彩茗,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烟火亮起又熄灭。
“莫,莫不是你跟着我去的?”彩茗瞪大了眼睛,微微笑着问道。
石大叔一愣,瞥了一眼彩茗,仿佛自言自语道:“每天事情这么忙,谁有功夫跟你瞎耗。”
“那你是怎么……”
“我活了这么长岁数,过的桥比那小子走的路还多,这点儿小事我还看不出来?”
“骗人……”彩茗嘟囔着嘴,静静的看着石大叔。
“不管!我要去!”彩茗突然一声,冲向院门,急急的就向往外跑。没想到石大叔不慌不忙,身子一挣就站了起来,不知怎的两三步就赶在彩茗头前,本来石大叔的位置比彩茗离门更远,但现在看起来就像石大叔站在门口等着彩茗一样,一下子就截住了彩茗的去路。
彩茗也是一愣,十分惊奇,但随即心念电转,眼睛向石大叔身后一望,就像看见熟人一样,热情的招呼道:“文叔叔,早啊。这么早就和石伯伯一起上山采茶啦。”
石大叔呵呵一笑,毫不动摇,得意的盯着彩茗说道:“呵呵,这么老套的招式啊,想趁机溜啦?哼,你石伯伯可不吃这一套哦。”
彩茗还是笑眯眯的盯着石大叔看,一点儿也不像小伎俩被看穿的样子。
“哦,不早咯。老石啊,不赶快把那两块地的茶采了,等过了清明,怕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没想到身后真有人!石大叔也一愣,马上转过来,见是一个中年男子背着一个背篓,正跟他们说话,确实是老文。
“哎呀,不好意思老文,没看到你走过来,早啊。”
“嘿嘿,早。走吧,干什么呢?”
“嗨,小丫头不听话,正教训呢,所以才没看到你呀。哎呀,这十几岁的女孩子家家的,老想着往外边跑,让人操不完的心哟。”
“哦,我当是好大的事嘞,这有什么嘛,小姑娘这时候,正是好动活泼的时候,你管她的呢。走走走,说好了今天我们一起上山采茶去的,别耽误功夫了。”
“等一下啊,我再跟她说……”石大叔转过身来,继续说道,“我说你不准……嗯?!”
“哈哈哈,早跑咯,这小丫头。”姓文的男子笑道。
原来彩茗远远看着一个人影走了过来,便心生一计,想把石伯伯哄得转过身,她马上就跑。但立即发觉这样行不通,肯定会被石伯伯看出来。但等人影渐渐走近,发觉是熟人文叔叔的时候,立马想到文叔叔昨天约了石伯伯去采茶的,不如反过来用这招儿,果然让石伯伯猝不及防。等到他转过身去和来人交谈时,彩茗慢慢退到门边,提上自己的草鞋,抓过一根乌木手杖,一溜烟儿的奔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