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火堆旁坐着的年轻人正是前日在赛会上城门边的茶寮里打杂的小二,阿漆!
史剑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打开了一样,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什么我的茶点里会被人下蛊?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说的“买卖”到底是什么?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这些天来心里种种疑惑,种种放心不下,现在都有了答案,全都明白了……
这时史剑云脑子里始终回旋着茶棚里那个南疆老人的话——
“……虎踞崖上派下来的眼线,专门盯好了人来牵肥羊的……”
原来这群人正是那虎踞崖上的匪类!
只听得老魏继续调侃阿漆道:“堇姑娘这次派你下山到县城里找点子,可把你这匹野马给放了,你还不趁机松快松快,你小子就没忙里偷闲摸个鱼儿?花了这好几天,我看八成没把心思放上头,说,是不是又去赌了几把?说不定还会了会窑姐儿吧,有没有?”说完几个人呵呵哈哈地怪笑起来。
阿漆听得众人笑,脸一红,嚷起来:“哪儿,哪儿敢呐。堇大姑奶奶吩咐下来的事儿,哪还有不麻溜儿的给办了的,就算天塌下来也先得把她的事情给交代了不是。”
“那你说,派你下山也有大半个月了吧,怎么就带回来一个点子?”老魏从腰间抽出一个烟袋锅子来,撮上烟叶,靠上火堆,抽巴了几口,“我早就看出你小子好吃懒做,就这点事儿还办不好,我们那会子大半个月够抢两拨儿啦。”
“那是那阵儿,现在是现在。”阿漆一改当日在县城边小茶棚里看到的毕恭毕敬,显露出十足的匪气,“咱们山寨在我们这儿也算出了名儿了,老魏你说的那时候是什么年的老皇历,现在别说咱们寨子周围这几条路上没个人影儿,就算是平江道上你要找个带腿儿的都难!这次还是阿堇大姐肯动脑筋,想出个法子,派人下山去找点子。肥羊不肯过来,咱就把他牵过来……”
老魏不言语,只叼着烟袋锅,嘴角微微翘起,眯缝着眼睛瞅着阿漆。阿漆说到这儿,干咳了一声,喝口水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不过咱贵平县算不上什么大县城,哪儿有什么有钱的主儿。这次是赶上赛会了,来逛赛会的,行商的,做买卖的,收茶叶的,倒是来了几拨儿,大多是些挣粥米钱的穷鬼。要不就是县城周边那几个村寨的人,你我都知道,那些人比咱们还穷吶,榨不出油水。要不就是那些请了镖局子的商队,你们也知道,那太硬,啃不动。”
这时另一个人插话道:“哟,莫不是‘镇武镖局’的?”
“镇武镖局”这四个字听到史剑云耳朵里,立即在他心里打了个鼓:镇武镖局!?这次不就是往镇武镖局送信吗!
“嗨,还能是谁?要说益州周边的几条官道,甚至野路,哪个不是镇武镖局的照着,那些入蜀的商队哪个不是找他。”
老魏猛抽了一口旱烟,把烟袋锅往石头上一敲,抖掉烟灰,一边慢慢的吐出烟雾:“嘿,听说那谢老儿的‘五丁崩山掌’十分厉害,有机会我倒想会一会。”
听得此言,史剑云这时更不敢轻举妄动,心想世伯的“五丁崩山掌”何其厉害,他就是靠着这路绝技名噪江湖,打下偌大一片基业。这个匪徒竟敢狂言与之较量较量,是单纯的吹牛皮,还是真有几分实力?当下更加谨慎,凝神细听。
那个老魏换了一锅烟叶,又凑到火堆上,抽了几口,才徐徐的说道:“你小子就是嘴上来得,平时净看你扯得逞能,实在功夫一点儿玩意儿没有,看到镇武镖局的幌子就跟个避猫耗子似的。你呀……”老魏摇了摇头,“……就知道仗着老大的名号,做些个骗吃骗喝的勾当,要不是堇姑娘看你还机灵,哼哼……”老魏冷笑了一声,再没把话说下去。
“诶,是是是,嗨呀,我这不是一时得意忘形了嘛。咱们山上的兄弟谁不知道您魏大爷的‘虎风拳’威力惊人,天下无敌啊。”阿漆连忙奉承道,“我、我是说我啃不动,我不敢对上镇武镖局的人。可您老不一样啊,别说是他镇武镖局的镖师了,就是他谢老儿,您老只用一只手,一招之内,就把他拍成肉饼。”
一听这话,火堆旁的几个山贼哈哈大笑,纷纷都拿阿漆来打趣,就连老魏也一边苦笑一边摇头。嬉笑了好一阵,老魏才说道:“过奖啦,天下无敌不敢当。你小子的嘴才是天下无敌哟。天下的武林豪杰何其多,有哪个敢称自己天下无敌的?只我们的老大,我就不是对手啰。江湖上还有这么多的门派,更别说那些江湖传闻中的修仙门派了,我这算什么呀?”
“算啦,不提这个,对了,这次这个点子是个什么货色?”老魏轻叹一声,向阿漆问起要干的“正事”来。
“嗨,这次这个我可是精挑细选的,那小子看起来就是个有钱的主儿,那一身行头,啧啧,好久都没见过这么肥的啦。”说着说着,那阿漆的眼睛里都在放光了,“更难得的是那小子还是单身上路,这不就等于是给咱们弟兄送衣食来了么。”
“嘿,就这么容易啊,单枪匹马的都到了咱们贵平来了,怎么没被其他地方的好汉给劫了啊?八成儿是个练家子吧。”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摸着下巴,仿佛若有所思。
“呃,那小子倒是随身有把剑,但那样子也跟个书生似的,膀子上没几两肉啊,怕是拿来装装门面的,未必是个什么人物。就算是个练家子,咱们这么多人,更加上这里的地势我们比他熟,还怕他吗?”阿漆轻蔑的说道。
呵,终于说到我了。
史剑云竖起了耳朵,仔仔细细的听着这些匪徒的谈话。
只听阿漆继续说道:“不过我就是弄不明白,阿堇姐为什么不让我直接说往我们这边走,还非得让说其他两条道儿。”
老魏十分轻蔑地哼了一声,慢悠悠的教训道:“说你小子只知道卖嘴吧,还别不信。哦,你以为那出门在外的人都是傻子啊,就不长个心眼儿?一上来你就告诉他:‘往那虎踞崖走吧,没事儿。’要是人家问了你,再去问别人,两下合计不就怀疑上你了么,谁还敢往这儿来?让你说那两条官道就是不让肥羊起疑心。再说了,咱们虎踞崖的势力在这贵平,谁敢说半个不字?就算那小子走上官道了,我们还不是能抢咯。再者,在官道上做的,离我们山寨远,不容易被人发现我们的行踪。”
“哦哦哦,还是阿堇姐足智多谋啊。”
“可不是,自打她来了咱们山寨,可算有了军师啦,就算县里的老爷带兵来聒噪,我们也不用怕,还好几次把那些狗腿子打得落花流水呀。”边上一名小喽啰随声附和道。
“不过这次啊更是天助我也,不知打哪儿蹦出个小妮子来,三迷五绕的把那小子给诓到这条老路上来了,省了弟兄们的腿脚。”阿漆兴奋的说:“我生怕他脚程快赶过了,所以啊,我赶紧回来通报。”
史剑云听到这里,惊出一身冷汗。好家伙,原来这些匪徒把我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特意赶在头前阻截我。天幸有这一场大雨,让我们在这岩洞里避雨栖身,才得知了这些匪徒的毒计。
“只是我们为什么都在这一刀岭候着,堇姑娘是怎么知道他们就必是走这条路呢?”旁边一个人插上一嘴。
“啧,你怎么就不动动脑子呢?”阿漆得意洋洋地说道,“这老路要上平江道,一条路上坐着我们寨子,一条路现在这时节又有桃花瘴,你说他还能走哪条啊。”
不等他说完,老魏马上插上话:“刚不是说了吗,那小子和一个歌罗寨的小姑娘一道,这几条路的情况她肯定是知道的。阿堇呐,就是算准他们不敢和我们硬碰硬,想绕过斜木谷,才让我们在这候着。而且这一刀岭地势险峻,也有几条岔路,每一个路口子上都安排埋伏了我们的弟兄,谅他两个插翅也难飞。”
这边史剑云越听越气:好毒辣的计策,好周密的安排,这一群人既然已经把几条路都堵死了,索性趁其不备,杀将出去,说不定还能有个活路。再不济拼了,杀得他们两个人垫背也好!想着这些,手里的宝刀越握越紧,随时准备抽刀杀出。
彩茗站在史剑云身边,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脸色,火堆旁那些人的言语她也是听得的。发现史剑云手握刀柄,蓄势待发,心知不妙。漫说这些人人多势众,剑云哥哥又受了伤,真打起来自己这边到底有几成胜算,就是那个老魏听起来就非易与之辈。况且这么喧闹起来,其它几路的强盗必然过来增援,到时是必死无疑了。现在万万不可冲动。
彩茗紧紧握住史剑云按刀的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史剑云也猛然醒悟,会得她的意,只得跟着慢慢轻步退向来路,两人屏气凝神,直退到他们先前休整的洞口才长舒一口气。
“没想到那茶棚小二竟然是与盗匪一窝的。”史剑云咬着牙,忿忿地说,“亏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呢,真真‘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剑云哥哥不必气恼,好在我们事先知道了他们的图谋,这就好办了。”
“嗯,怎么说?”
“既然我们知道他们在这里埋伏了这么多人,那么我想,他们的老巢那边是不是就没什么人了呢?”
史剑云一听立即就明白过来,喜道:“哦,你是说我们可以……”
“嗯,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就反着来,折返回三岔口,从斜木谷走,绕过虎踞崖上平江道,嘻,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早就上大路了,他们想追也来不及了。”
“呵呵,好计策!真有你的,这样正应了兵法里的‘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嘿,想不到你还懂这一套啊。”史剑云大喜,拉着彩茗的手笑道。
彩茗小脸一红,也不好撤手,就让他这样握着,幽幽的说:“若是这样,须当今晚半夜就启程,免得这些家伙发觉我们的行踪。不过,剑云哥哥你受了伤,不知可还支撑得了?”
洞里没再点火,史剑云看不清楚彩茗的脸色,也因她这个提议解决了目前窘境而欢喜,一时忘了礼数,尚自握着彩茗的手说:“嗳,我这点儿小伤不碍事的,更何况你先前已经给我敷过药了,血也止住了。我们即刻就起程吧。”
当下再无异议,两人摸索着收拾了行李,刚巧雨也停下来了,提振精神,径往斜木谷方向投去。
如今既已识破奸谋,一路上再无来时的闲情逸致,行得是迅速且隐秘,一方面是须得在一刀岭人马发现他们已经乘夜遁走之前离开,免得追上;另一方面是要在虎踞崖寨子没有得到消息之前就绕过斜木谷,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还有可能受前后包夹之势,到时候便再难逃出生天。
两人虽无言语交流,却怀一样心思:今夜务必要赶过斜木谷去。
得亏彩茗于此地道路极熟,于夜间这般急急而行居然没有滞碍,约一顿饭的功夫就赶到前时的三岔口,不需细思,立马转向斜木谷方向而来。
如此再行得一个半时辰,山势突地险峻起来,脚下土路越走越窄,看样子是在斜木谷中了。再走约莫半个时辰,路径越发不成样子,两旁净是松林,周围怪石林立,真个是寒鸦夜啼惊鬼梦,异风卷啸起妖声——彩茗逐渐放慢脚步,拉了拉史剑云的衣袖,低声道:“前方便是虎踞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