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义全正待要再说,只听门外一个声音喊道:“爹!听说你要找我认识一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只见谢夷峰收拾了一身松绿洒花锦袍,发上缠着青丝绦,形容俊雅的步入书房,一进门就瞧见了彩茗,嘴角轻扬,细细的打量起来。
彩茗和谢夷峰打了个照面,也是一愣,见他竟直直的打量起自己来了,心里便觉这人好生奇怪,偏过头去,只是拿眼也斜着他,嘴角微微一笑。
“平时叫你出来会客见礼,你总是推三阻四,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今天怎么这么快啊?听见是个小姑娘,你倒来得快,要是来的是公家大族的头脸人物,你也能这么上心,我就不操这么多心了。”
“那些当官的,为宦的有什么好见的,不过是些虚情假意的面上文章,反倒不如市上的贩夫走卒,小老百姓来得实在,让我觉得舒心。”谢夷峰头也不回,眼睛还在打量彩茗,嘴上应付着。
“你!……哼,罢了,今天有客在,我不和你争这些。这是你云哥的朋友,石姑娘。”谢义全说着又向彩茗介绍道:“这是我的儿子,名叫灵祯,字夷峰,我常叫他祯儿,你就叫他谢夷峰吧。”
彩茗轻轻点了一下头。
谢夷峰哼了一声,浅浅一笑,也不搭话。
谢义全道:“你们几个正是青春少年,年纪相仿,很多事情你们年轻人谈得拢,正该多多接触,多多亲近。趁着年少,多结交江湖好汉,武林同道,广植人脉,以后进入武林才能处处施展,八面通达。”
“又来了,老说这些,我看合得来就是朋友,合不来就是路人,何必刻意结识呢。”谢夷峰不耐烦起来。
谢义全冷笑道:“只怕以后到了江湖上就由不得你了。现在趁着还年轻正该结识至交好友,以后行走江湖,什么三教九流的不与交接?哪里没个急难的时候?岂是你想如何就如何。你也别得意,不要以为你被腾虚真人收为弟子就尾巴翘上了天,眼里没了其他的好汉,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你又不是不知,你是什么东西?哪里就轮到你来挑拣?你与云儿本就世家之交,况且你哥哥远来是客,我叫你多陪陪他们有什么不对?难道你随你师父修行,连这点儿待客之道也修没有啦?真是越大越不像话!”
一席话说得谢夷峰涨红了半边脸,撇开头不看他,只直愣愣盯着墙角,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不理会他爹。
只听谢义全还接着说:“再说你不喜欢与官府打交道,我已尽量不叫你出来了,除非人家特意要见你,我才让你出来会会别人。难道我就喜欢?别忘了我们家可是吃护镖这碗饭的,走南闯北,交道打得最多的反倒是这些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关系都要去打通,就有一处没做到位,你都休想顺当。要是遇着个循吏还好,要是撞上那些贪痨鬼转世的,那才要你好看嘞,那些刀笔吏手上的权可比江湖上任何武功都厉害,死在这上面你还不知道呢。以后你执掌这若大镖局,还能是这般轻狂样儿么?岂不教我担心?”
史剑云见谢老前辈越说越气,连忙过来打圆场,只说谢夷峰只是年少心性,比较率性而为,未必不知谢义全的苦衷,只待大些自然知道轻重,便不会这样了。
谢义全见史剑云过来劝解,见自己这宝贝儿子这么不争气,便又生起恨铁不成钢之意,说道:“你也学学你哥哥,瞧瞧人家!都是差不多的岁数,怎么他就这么懂事,你还这么顽劣,几时才得为我宽心?”
谢夷峰听他爹唠唠叨叨这一大堆,又把史剑云扯了出来,早把心头无明火翻起三丈高,恨恨的叫道:“你要那么个儿子你就要去!再生一个也罢,认个干儿子也罢,只当没我不就是了。”说罢径直闯出门去,头也不回自己去了。
这里气得谢老镖头直跺脚,直呼“孽子”。彩茗被这突如其来的父子争吵给吵懵了,不知所措,愣在那里。史剑云只得安慰安慰老镖头,待顺过了他的气,谢义全叫来老俞,吩咐带彩茗去东厢房安歇,又着春福儿去看看谢夷峰,春福儿回说少爷已倒头睡了。后来午间传饭,谢夷峰也不来吃,众人都知他是赌气,也都无话,草草吃了,整个下午众皆不乐。
吃过晚饭后,谢义全又带着史剑云亲来彩茗下处问候,探问是否还习惯?可还有需要添置的?彩茗只觉比归云楼还豪华阔气,故连连称谢,感谢主人盛情。闲聊中谢义全提起南疆形势,不觉多聊了几句,便问起燕子山一带地势,有无道路?周围几处村寨?那虎踞崖所处道路,上面人数如何,可有什么好手,俱细细问了。彩茗本就熟于燕子山地形,又在贵平县周遭活动,对虎踞崖还算略有了解,感于主人家热情,无论确知还是听闻,将虎踞崖之事一一给他说明了。
史剑云虽觉谢老前辈查问过细了,不像闲聊谈天,但想着他是要走镖的人,对于这些山贼强盗的情报,自然是知道得越多越好,无论是过境还是避险,都是必要的,也就想得过了。
直聊到三更天,谢义全见天色已晚,便和史剑云告辞回房了,彩茗一天也累了,自去安歇。史剑云想起今天这一天的事,也只得苦笑一阵而已。
次日平明,史剑云特意起了个早,先至谢义全及夫人处请安回来,又在自己房前舞了一套刀法,至卯末辰初时用过早饭,想在园中一处山石上坐着看一会儿书。正看得入神,只见一股风吹来,将满树桃花吹落下来,撒了满书满身都是,史剑云忙站起来将之抖落,却瞥见那园子角上,一人身影绰绰,似乎在闪避什么,倚着墙角顺着出了院门。
那后院有一处小门,是下人花匠来园中收拾布置时,为行走方便而开设的。那人出门时显得鬼鬼祟祟,史剑云想起这江湖上大门大派难免树大招风,直接间接得罪了什么人,担心恐有什么小人将为歹事,欲图不利于谢府,他虽是在府上做客,但两家既然关系不同,自该为谢世伯查清此事,若是误会则罢,要是真有什么事情,也好为谢世伯出一份力,再不济也能给他通风报信。
当下回房放下书本,提上九雏鸣凤刀,顺着那人身影也急赶过去。出了小门,远远望去,那人还是鬼鬼祟祟的,也没走的太远,似是也在跟着什么人,史剑云想着我也远远的跟着就好,只是这人身影有些眼熟。等转过两条巷子,史剑云在不被人发觉的前提下,又紧赶了几步,离那人更近些,方才看出原来是彩茗啊!
只见彩茗在前,也是躲躲闪闪的,仿佛提防着被人发觉,而且时刻注意着前面的事,好像她也在跟着什么人,紧三步慢三步的,贴着巷子的隐蔽处,迤逦而行。
史剑云心中纳罕:这大清早的,彩茗姑娘这是何意?看她那样子,莫非是在跟踪什么人?或许她发现了什么不正常的情况,也或许是她发现有人将不利于谢伯伯他们,来不及给我们说了?就先跟过来看看。抑或是她……想到这里史剑云猛地摇头:不对!彩茗和谢世伯昨天才头次见面,又没有冤仇瓜葛,更何况她是救过我的人,我怎么会怀疑她要……嗯,还是不忙打草惊蛇,先看看再说。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义不容辞,要是她遇上危险或困境,我还算是一支奇兵嘞。
史剑云心下既定,也不忙追上去,亦步亦趋的跟在彩茗后面,亦是隐迹藏形,不让人发觉。
如此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尾随过了清德巷、文凤街,转出大路来,史剑云一看,竟到了西市街上。清早虽然人还不多,但毕竟是大道通衢,周遭商贩已在准备摆摊,晨间逛早市的客人也陆陆续续来了,史剑云虽努力辨认,却看不出彩茗跟踪的到底是谁?看不大一会儿,还是放弃了,只牢牢盯住彩茗就是,既然他把前面的人盯紧了,就总会揭开这层面纱,况且还要照看着彩茗的安危,还是只盯她一个人的好。
如此行来,约有半个时辰,只见彩茗渐渐向一栋披红挂绿的奢华院落靠近,看样子是想进到那里面去。史剑云等靠得近些,既运目力,看那院落到底是什么所在?只看这院中高阁,红灯高悬,彩绡蔓绕,心中隐隐便觉不妙,回首见彩茗正要从门口往内走呢,抬头见门上花匾,大书三字——“锦香楼”!好家伙,臊得史剑云心口一热,脸上绯红,也顾不得先前那些盘算,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抓住彩茗的手就往旁边拖走,这一下倒惊着彩茗,差点儿没吓出声来,扭头一看是史剑云,这才稍稍收定心神,随他赶忙到街角一处藏好。
“你,你,你怎么到……到这地方来了?”史剑云还没缓过来,红着脸,话都有些结巴了。
“啊,剑云哥哥啊。没什么啊,我发现了那家伙,可不能让他跑了,就一路跟来了。啊,没跟你们说呢,抱歉抱歉。”
“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大清早的,什么不好玩,那边是什么地方,没头没脑的往里面就冲,你一个小姑娘家,就不注意一下自己的名节?”史剑云紧蹙双眉,盯着彩茗说道。
“啊?!那里去不得?什么地方啊,难道里面埋伏了很多高手?”彩茗瞪着一双水灵眼睛,紧张兮兮的看着史剑云,拉着他的胳膊,摇了两摇。
“那、那里……”史剑云倒被问得哭笑不得,不知她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逗笑的,疑道:“你真不知那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啊,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嘛?”彩茗的好奇心倒被勾出来了,竟追问起来。
“哼嗯嗯,那里啊,呃……那里……不好!嗯,总之你这样的姑娘家去不得。”史剑云被问得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敷衍道。
听着一说,彩茗眼里露出不服输的神色,歪着头,撅着嘴咕哝道:“他就去得,就我去不得?就因为我是女的?”
史剑云疑问道:“他?哪个他?”随即想到彩茗前面还跟着一个人,随即问道:“莫非是你今早跟踪的那个人?”
彩茗重重一点头,笑道:“嗯,就是他呢,好不容易发现他了,我可不会让他跑了。”
“说到底那人到底是谁?”
“咦?剑云哥哥没看见么?”彩茗稍稍惊讶,抿嘴笑道:“不就是昨天那个闹别扭的小哥哥。”
啊!竟然是他!谢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