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龟奴一声惊叫,回头就向方妙芸看过来,还未开口,史剑云照着面门就是一拳,打得龟奴往后便倒,手里食盒也掌不住了,哗啷啷酒菜撒了一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叫。
这一声呼叫出来,四周的妓女一惊,无端端的厉声尖叫起来,大厅内嫖客妓女乱跑乱叫,乱作一团,史剑云眼看事情多半败露,拉着方妙芸就往门外奔。
这锦香楼既是官家教坊,自然各处网罗了一些破落武者来护院镇场。大厅里一阵骚动,门外的几个武师马上警觉,跳进门来,正撞上欲冲出门去的史剑云两人。这些人颇有经验,一见此情形,马上明白过来,多半是这两人惹了祸事,不由分说,其中一个武师抡拳就击向方妙芸面上。也是方妙芸的易容乔装太高明,致使众武师都以为她是闹事罪魁,史剑云反倒无足轻重,齐齐针对她去了,但她哪里经得这些粗人一拳,眼看拳头就要打到脸上,史剑云剑眉一凛,伸指望那武师养老、阳谷两处穴道直直指去,既快且劲,恰好正中。那武师登时整条胳膊一阵酸麻,力不能续,失了准头,“啊哟”一声骂道:“好小子!看不出你——”
方妙芸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连退数步,一个踉跄几乎摔到地上,若不是她妆画得厚,只怕真就暴露身份,更加危险。史剑云早想到此,故而不能再装,干脆和这些武师动起手来,打定主意就算他被打手打伤,也不能让他们打伤方姑娘,更不能让他们这次逃出行动泡汤。若是方妙芸被认出来,再抓回去,只怕锦香楼、益州府不会轻易放过她,凄惨可想而知。
“喝!并肩子上啊!”这几个武师没什么真本事,眼见同伴折了锋头,便发挥人数优势,几个把史剑云围起来,摩拳擦掌,伺机进攻。
一旁那个光溜溜的陈老爷急道:“是那个!是那个偷的东西,别让他跑了!”
“放心!哪个都跑不脱!”头一个被史剑云点了穴道的武师捂着自己的左臂,移步到门口堵住,方妙芸正想冲出门去,被他这一挡又吓了回来。
另一边几个武师已和史剑云打了起来,史剑云过了几招即知不过是寻常武人,就是人多,史剑云又不欲多伤人命,纠缠起来倒是棘手。随即展开“九宫移形步”与之游斗,力求稳健。几个打手齐齐进招,总是或肋下,或腰间,或脑后,或颈边,从史剑云的身旁擦过,看似惊险,实则安若泰山,史剑云觑着关窍,前腾后跃,左拨右架,将这些人的攻势一一化解。只奈何身旁拖着个毫无武功的方妙芸,加上方才陈老爷一声喊,这些打手们十招倒有七招是向她招呼的,史剑云须得护她周全,如此不敢急进,一时之间与之相持起来。
四周的打手也看出来,这看似怯生生的小哥武功不弱,不好对付;反倒是刚才咋咋呼呼的那位仁兄,现在躲在小哥儿的身后正瑟瑟发抖,活像只落水的猫咪。这些人“嘿嘿”一笑,找到弱点,如此一来他们的所有拳脚都向方妙芸而去,毫不理会史剑云。这下史剑云立显支绌起来,终于为挡方妙芸面前拳路,硬生生受了这些打手两拳,好在这些打手只是粗蠢之人,只得一身蛮力,落拳在身只是皮肉痛一阵,倒没什么伤。不过如此一来,他们两个要想趁乱跑出楼去,真是难上加难。
“两个小兔崽子敢到老娘这儿撒野,是嫌命长么?!”这一通大闹早惊动了老鸨过来,那柳氏安顿好张公子以后,就听见外面吼吼哈哈的笑,继而有人叫嚷打闹,正不明情况,这时走出来一看究竟,原来是两个闹事的,后打听了一下,还偷了嫖客的衣服,这气不打一处来,站在楼梯口上,叉着腰破口大骂:“给我打!把这两个狗东西的狗腿子打成三节!让他们也长长记性,看他们还敢不敢到老娘这儿偷东西?坏我锦香楼的名声!打!只管打,打死有我呢!”
眼看这几个打手就要占着上风,情势十分危急之际,忽地从门外窜进来一个女子,也是穿金戴银,披纱挂帛的,看样子也是楼里的姑娘。她一进来就往人堆里冲,冲到打手中间,口里只乱叫:“不好啦!不好啦!走水了!后面走水了!快烧过来了!”
那些打手们一愣,可不敢轻易伤了楼里的姑娘,更听见后面走水了,这可是大事,更不敢因小失大,再跟史剑云两人纠缠。那老鸨更惊得不小,忙到窗边查看虚实,众妓女嫖客也跟着看闹热,果见后面几处地方火光闪闪,更有黑烟冒出,火势眼看就要漫烧过来了。
这下楼上楼下的人全都闹成一锅粥了,整个锦香楼到处是乱跑的人,这边惊呼,那边呐喊,个个都在逃命,更有那衣服都来不及抓的,就光着个身子跑出楼外,跑到大街上,此时也顾不得羞了。
方才那妓女冲进来搅局的时候,方妙芸就认出是从小教导她琴艺唱功的柔语姐姐。柔语趁着众人惊骇之时,暗地里向方妙芸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趁乱快走。方妙芸这才明白,原来柔语早已知道是她,眼看他们就要被打手所困,特地冲出来搅乱场面,给他们制造机会的。方妙芸虽心里万分感谢,却不便致谢,只微微颔首示意而已。史剑云马上便明白过来,左掌右拳打翻两个打手,抱起方妙芸来,趁着混乱的人群,冲出大厅去,到了后院墙根上,提气纵身,跳出墙外,往那后巷跑去。
这时周围也闹腾起来,四周的住户都起来看这热闹,闹得更乱了。这边呼呼啦啦叫来了几队水龙队,抬缸的抬缸,端盆的端盆,这几个人运水,那几个人搬沙;现场的人或有惊声呼号的,或有破口大骂的,或有借酒撒疯的,或有嘲笑他人的,更多的是那起抄着手在旁边笑看起哄的。一时间乱哄哄分不清东南西北,那老鸨一心只为着她锦香楼的产业,哪里还有闲心来管史剑云他们的事。她就想起还有这档子事儿,眼下这般纷乱情势,她又哪里找得着人?
史剑云与方妙芸躲到暗巷里后,回过头去看一眼锦香楼——嗬!已是几处大火。虽然都是在后院杂役房一带起火,但火势却猛,眼看就要烧到主楼了,若火势不得控制,只怕锦香楼变成焦土余烬亦非不可能。
史剑云喃喃庆幸:“好家伙!若不是这场火,我们还指不定能不能趁乱逃出来,虽然这么说有幸灾乐祸之嫌,颇不厚道,但还是得说真亏得这场大火了。”
“哼,那地方是一等藏污纳垢的,是天底下最不干净的所在,这一场大火来得正好,图个干净,最好是烧他个精光!才是正理。”方妙芸眼见锦香楼不保,脸色凝重,忿忿地说。
“嗯,说得也是,这等淫秽丑恶的地方,少一处好一处。”
“只是这也忒巧了,怎么只当今夜咱们要逃走时,正好一场大火给我们解了围?”方妙芸疑问道。
“莫不是刚才那位姑娘为救我们故意放的?”
“不会。锦香楼对火刀火石并纸烛之物管得最严,最忌的就是用火失当,时时都派人来巡视,柔语姐姐断乎不敢放火。再者这火势全是由后院烧起,又看是几处地方同时着火,就是柔语姐姐拼死相救,她也无法同时在几处地方放火啊。”
“诶?那就奇了。”正当史剑云疑惑之际,猛一抬头见对面小巷子里一个黑影一动,几声踏踏脚步声响。史剑云沉喝一声:“谁!”那黑影子在角落里一怔,暗暗探了个头出来,轻声问道:“是史大哥么?”
史剑云心里一惊:这人竟认得我?却不知是谁。当下小心翼翼慢慢挪近那影子,走得几步,那黑影一叫:“可不是史大哥么!”冲出来相见——原来是阿展和一个叫“老四”的小孩儿。
一见是他们,史剑云略有疑问,忙问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阿展跟他们也把事情仔仔细细的说了。原来日间史剑云、彩茗和谢夷峰商议去救小苗的时候,阿展已在棚子里听得几分真情,大略知道小苗是被柴老三抓到锦香楼去了。说起锦香楼,在益州城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阿展更是常去那后面讨些残羹剩饭,为此也没少受那里的龟奴杂役欺负,故此熟知锦香楼周围地势。得知此情便再也压不住心头烈火,势要报复一下。便和稍大一点儿的四娃子商定,等人睡熟了就摸起来到锦香楼后面,放它一把火,就没烧起来也能吓吓他们,没想到这火竟越烧越旺,渐渐不好收拾了,阿展等怕被人撞见,问个纵火之罪,急忙忙一溜烟逃到后巷里来,隐在暗处观察动静。可巧这一把火惊动了全楼上下,史剑云和方妙芸得以趁乱逃出。这才把他们撞见。
史剑云冷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个搞的鬼。你们胆子倒大,干起纵火的勾当来了!我们险险不曾烧死在里头。”
“这把火烧得好啊,你教训他们什么?”方妙芸打抱不平的说。
史剑云正色道:“若是火势加剧,烧伤烧死了人,看他们拿什么话来说。”
阿展也不忿,悻悻的道:“史大哥怎么帮他们说话?我们只是点燃了他后院的柴房,哪里就烧得着人。”
方妙芸一旁帮腔:“就是,就烧着人了,也不冤枉,你看那楼里的,有几个是好人!再看那些进进出出的大爷们,有几个是好人!要我说都烧死了干净。”
史剑云说道:“难道连方才帮我们解围的那位姑娘也是坏人?也该烧死?”
方妙芸一听这话,一时语塞,想着方才这话说的意气了,那楼里与她一般苦命的女子不在少数,大家结伴相顾,互相照应,而且自己能逃出生天,还全仗柔语一惊,搅乱场面,要不然自己断不能这么轻易便出得楼来。想及此处,也深自为方才失言而后悔。
“不错,这位大哥是明眼人。”阿展没见过方妙芸,何况她还易容改扮了的,故而问道:“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呼?你是怎么和史大哥一路的?”
史剑云笑道:“展兄弟你误会了。这是锦香楼的方妙芸,方姑娘,她是夷峰的发小儿,今夜来锦香楼打探小苗她们的消息,还全亏了方姑娘的协助。哦,方姑娘极擅易容装扮之术,现在她为能逃出锦香楼来,改扮了形貌的。方姑娘,请你把妆扮卸了吧。”
方妙芸嫣然一笑,掬了些清水,把面上妆容洗掉,登时露出一副绝色容貌,大异于先前男子模样。阿展和四娃子看得惊呆了:怎么这一会儿功夫,一个大男人就变作了个美貌的姐姐?
“这、这、这……这是什么?!”阿展惊奇的道。
“这是什么?这是妖怪!是白骨精!变了美女来吃你们两个小鬼的。”方妙芸猛地一纵,张牙舞爪的一乍,真个把这两个小子吓了一跳,差点儿跑开。
史剑云连忙笑道:“好了好了,现在还不是打闹的时候。阿展,来,我托你件事。”
阿展方镇定下来,绕着方妙芸,跑到史剑云身边来,一边隔着史剑云偷偷瞅一眼方妙芸,一边问他什么事。方妙芸也死死盯着他,呵呵的笑。
史剑云扶着他的肩膀说道:“现在我要和你们狗儿哥汇合,一同去救小苗一干人,带着方姑娘也不方便,她现在也需要地方藏身。我思来想去,只有你们那里比较适合,隐蔽,不容易引起人怀疑。阿展,我就把方姑娘托付给你了,你就带她到宽仁巷,你们的落脚处好好安置起来,一定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要负责起她的安全,知道吗?”
阿展和方妙芸同时一惊,异口同声的“啊”一声,随即同时说道:
“这人?!”
“这小鬼?!”
史剑云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这人什么来路?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我都不知道,我敢带回家去?”阿展瞪大了眼珠,盯着史剑云问,一边四娃子一个劲儿的点头:“嗯嗯。”
“我说你这小鬼怎么说话呢?方才我只是吓唬吓唬你们罢了,这只是化妆而已。什么人啊妖啊的,怎的就吓成这样,还是男孩子呢。”方妙芸掩口笑道。
史剑云也道:“呵,方姑娘这玩笑开大了。方姑娘,你要藏身躲避追兵,还得请这些小鬼们多多帮忙啊,哈哈。”继而转头向阿展说道:“方姑娘现在正被锦香楼的坏人追捕,我就想请你们帮忙把她藏起来,好好安置,别让人发现她,这也是你们狗儿哥的意思——他可是你们狗儿哥的发小呢!”
阿展半信半疑的望着史剑云,看他眼神坚定,不像说谎,半晌方说道:“既然是狗儿哥和史大哥的意思,我们当然照办,你就把她放心交给我就是。”说着对方妙芸又说:“诶!你,既然史大哥把你托付给我了,那你就得听我的,以后可不得用那什么花招吓人,听见没有?”
方妙芸只一旁冷笑,不搭理他。
“大哥哥,你方才说要去救小苗,那也带上我们吧,跟狗儿哥汇合后,说不定我们也帮得上忙的。”四娃子向史剑云请求道。
“不错!带上我们吧。”阿展一听,心里也激动,随即附和着说。
“不行,我方才说了,要救小苗十分凶险,带着你们就只能再带着方姑娘,你们和方姑娘都不会武功,去了何用?且我才说你要照顾好方姑娘的安危,怎么不一会儿就忘了,还要身入险地。你们就好好的完成我和夷峰交代的事情,就是帮到我们了。”
方妙芸也帮史剑云说道:“就是,你们去了也是白去,还成了累赘。夷峰和史大哥的武艺,你们还不放心?一定能救了小苗妹子回来的,你们放心就是。”
阿展和四娃子再三执拗,非要跟去,奈何拗不过史剑云不同意,只得带着方妙芸先行回去。走时紧紧嘱咐史剑云,他们所有人都要平安回来。史剑云郑重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