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云:“四合连山缭绕青,三川滉漾素波明。春风不识兴亡意,草色年年满故城。烟愁雨啸奈华生,宫阙簪椐旧帝城。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说一首司马光的《过洛阳故城》,说的是这洛阳城山水艳丽,宫阙雄伟,更有这无数兴衰故事。这洛阳坐于河洛平原,处于天下之中,道路交汇,四方通达,自古时便有东都之称,从来都是英雄必争之地。而洛阳内外的风光更是不俗,文人总罗有“洛阳八景”之说,那龙门山之石窟,白马寺之钟声,春来赏牡丹,秋去看洛川,一年四时,处处风光,总难说尽。
且说此时正是六月仲夏之时,气候炎热,城中商贾更是热热闹闹,来往如织,车水马龙。且看那南来的摆摊设点,叫卖奇珍;北往的吆喝腾挪,贩运异宝。九街十八坊,处处人声嚷嚷,酒楼林立,商铺成片,更不用说那些卖小吃的,卖杂货的,打把式的,唱小曲儿的,把个街道堆得满满当当。那街上穿行的人群,更是各色人等应有尽有,东方原来的海客,西土跋涉的驼队,南方入朝的使臣,北疆进贡的首领,中原的各色人物,各自寻着道路,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话说在人群中,一个少年领着一个少女在街道上穿行,两人穿着都很朴素,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既不像兄妹,也不像恋人,好像各自在赶各自的路,却又行在一处。那少年在前急急的走,少女在后紧紧的跟,就算周围人群摩肩接踵,却丝毫不落下。走到一处酒楼前,那少年站住抬头一看,见招子上一个大大的酒字,匾额上书“常隆居”,微微向后瞄了一眼那少女,等她追上来便笑道:“休息一下吧。”
那少女还未答话,那少年就一个步子迈进店门口去了,小二迎上前来刚问了句“想吃些什么?”那少年就近找了个僻静位子,也不管那女子,自己一屁股坐下来,只道了句:“上酒。”
那少女没法,也不再言,跟着进了店中,跟他对门坐了。
小二的笑道:“这位小爷,我们这儿好酒倒是多得是,只是看您这年纪也不大,您要喝酒……这……是不是还太早了些?”
不等小二的说完,那少年重重一拍桌子,震得筷子都跳起来,厉声道:“你是卖酒的,我是喝酒的,你管我大小!有好酒就赶紧上来,这么多废话,是怕我给不起酒钱么?!”说着“啪”地一下,把锭足有二两重的雪花纹银拍在桌面上。
小二一见他动了怒,也不敢惹,更见他拿得出银子,连忙答道:“有有有!不知客官是要什么酒?杜康?上好的老汾头也有,您打多少?”
谢夷峰不耐烦道:“有什么好酒只管上来就是,罗嗦什么!”
小二一看,不敢再言,连声应道:“是是是,一会儿给您上来,少待,少待。”说着就退开,自去后堂打酒。
那少女也进来了,坐到他的对面上,嘴角一笑,道:“狗儿哥倒是豪爽得很,就不知道一会儿这酒量可跟这会儿一样豪气。再说了,有大白天就喝酒的么?”
那少年正是谢夷峰,而那少女便是作中原打扮的彩茗。
“你懂什么?到了酒馆有不喝酒的么?江湖好汉都是以酒论交,大白天怎么啦?谁说白天就喝不得酒的,这时若有志同道合的好友定要喝上三大坛才罢。”正好说着小二也把好酒打上来了,摆上两副碗筷,两套酒具,配上三两下酒小菜,谢夷峰忙的斟了一杯,呷了一口,长舒一口气,又说道,“至于酒量就不劳你挂心了,反正误不了事的。”
“你也知道我们还有正事啊?才一到洛阳城,先就进酒馆了,一会儿喝醉了,看你怎么见人。”彩茗微微嗔道。
“嗨,瞧你担心的,我还不放心吗?”谢夷峰尝了颗盐卤花生,又饮一口酒,说道,“哈,这中州的酒味道虽也不错,总觉得不如我们蜀中的酒浓郁,饮来清淡了些,还行吧。怎么?你不尝尝?”谢夷峰见彩茗只坐着休息,眼睛时不时的往街上看,似乎有些焦急,又觉得自己独酌甚是无趣,大失酒兴,喊过彩茗来一同对饮,有个话头,也免了自己独饮闷酒。
彩茗一愣,她也非是中原女子那般娇弱守礼,在小时候就饮过南疆土产的米酒,既听谢夷峰相邀,她也不做作,微微一笑斟了一杯,笑道:“那便陪你一饮,只不过我们只是小酌,不可豪饮,免得耽搁了正事。”
谢夷峰巴不得有人同饮,见她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高兴得她说什么都答应,忙的说道:“行行行,我知道,绝不误事的。”
谢夷峰又叫过小二来,再点了一盅汾酒,一盅杜康,又叫了两个下酒小菜,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一段时间以来郁结的不快通通抛开,畅叙豪情起来。
说起各自的奇遇感触,更是滔滔不绝,止都止不住,彩茗细述了她一路躲避邬堇追杀,后又遇着程荑,直到紫芝观的经历。忽问道:“对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终南山的?”
谢夷峰道:“哦,那是我师叔的术法,叫个什么‘紫云气’的,据说下在人身上,只要善能望气,千里之外都能知道对方人在哪里。早在益州时师叔就对你留意了,预先伏下这一术法,所以后来赶到终南山,正巧发现你们在对付那个死妖女,我们就来了。”
“啊!这么说我就算在天涯海角,那个老爷爷都能找到我咯?岂不是比‘赤节蜂’更厉害的。”
“嘿嘿,那是自然,那可是我师叔,整个飞泉宫除了我师父就是他最厉害了。再说了,本门的法术是你那小虫儿能比的么?”
彩茗瞪着眼睛,气呼呼的道:“什么小虫儿!我的蛊术也不差的好吧,要没我的话,只怕你们还打不过邬堇呢,蕙姐姐那个师父也是有我才保住一条命的,瞧不起我的蛊术,要不要现在就让你吃点儿苦头。”
谢夷峰哈哈大笑:“免了免了,你厉害,你厉害。说起来以前是我错怪了你,把你当成使毒阴邪的坏人,没想到是那妖女害了小苗,这里我借这一杯酒向你赔罪了。”
彩茗笑道:“好说好说,你也不是故意的,反正现在搞清了,我也没损失,就当这事儿揭过去了。”
“呵呵,那倒是。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们南疆的蛊术,只听江湖上传说得神乎其神,还以为你们个个都是一样的青面獠牙,每个都是蛇蝎心肠。现在才知道这里面门道这么多,也不是个个都像那妖女似的阴险,这可真是江湖百态啊。”谢夷峰一边喝酒一边笑道,“不过真没想到,程姑娘的师父这么绝情,那日之后程姑娘求了她这么多天,还是硬生生把她赶走了,硬是叫人把她架了回去。唉……”
彩茗叹一口气,道:“是啊,蕙姐姐那天哭得这么伤心。那是她的师父么?竟然毫不动心,还直催那两个人把她接走。真是搞不懂。”
谢夷峰愤然道:“早知道如此,就不该救她!亏得我师叔耗了这么多功力,哦,还有你的药。”
“就是!……只是不知道蕙姐姐会嫁到哪里去?”
“唉,似那等逼上花轿,嫁到哪里也好不了,只希望她不要太伤心就好。”
“嗯,对了,老爷爷呢,后来他到哪里去了?”
“哦,他自然是回飞泉宫去了,我长时间没回本门了,师父定是担心了,师叔他老人家先回本山给师父报个平安。”
“那你呢?你怎么不跟着回去。”
“我?!呵呵,我……”谢夷峰握着酒杯,眼睛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忽而一饮而尽,笑道,“我还有事,暂不回去。”
“是么……?”
“只是想不到你也要到洛阳来。怎么?为什么不回南疆,那个叫邬堇的不是已经死了么,你还怕什么?”谢夷峰问道。
“回不去的!石伯伯说了,邬堇虽然死了,但是还有他们的师父,那是百蛊坛的老大,比邬堇和石伯伯加起来还厉害,你想我能回南疆么?”
“所以你就到洛阳来投奔世兄咯?”
“嗯。如今我无亲无故,只认得剑云哥哥一个,他也答应要照顾我的,我当然来找他。”说着说着,不知是酒劲儿上来还是什么,彩茗脸上微微一红。
“哈,我也是正想投奔世叔府上,请他老人家出面调查清楚我镇武镖局一门到底是何人所灭,正好顺路了。”谢夷峰眉眼一挑,嘴角含笑道,“咦?!只认得他一个?难道就认不得我么?”
彩茗脸色更红了,忙摇手道:“我、我不是这意思,我当然认得你,但是……”
“怎么?原来你只想着投靠他,就没想过投靠我?”谢夷峰看着彩茗窘迫的样子,更是开怀大笑起来。
“哎呀!没、我没这意思,我是说他曾答应过石伯伯要照顾我的,我现在去找他,也是他应该完成的承诺嘛。”
“哈哈哈,那要是我现在也说我来照顾你,你跟不跟我走?”
“这、这……哎呀!这哪是一回事嘛,你真是醉了,怎么乱说起来?!”
谢夷峰见彩茗一张脸儿羞得通红,躲躲闪闪的,加之几杯酒下去,胆子略大些,更觉得彩茗这样子逗起来越发好玩,索性便故意装出一副贼忒兮兮的流氓嘴脸来。他原本在益州时就时常往方妙芸处,锦香楼里的嫖客见得多了,什么没有见过?现在学起这些二流子习气真是学了个十足十。彩茗见他这模样,虽明知道是开她玩笑,神色却是愈发窘迫羞怯了。
“这才几杯酒,还不够我漱漱口的呢!”谢夷峰乜斜着眼,举着酒杯,笑道,“要不我们试试,来猜拳行令,谁输了谁认罚,看谁先喝醉。”
彩茗脸色一拉,微嗔道:“我看你真是喝多了,还说你没醉呢,话越说越没边了,原说是歇歇脚,现在倒猜拳行令起来了。”
“怕啥?走了这一个多月路,好不容易到了洛阳,是该好好歇歇了,就多喝两杯也无妨,索性就在这家酒楼订间房歇息了,反正都到了洛阳了,还怕他跑了不成?”
“哼!真是的!我们还要赶路呢,早知道你喝点酒就发疯,真不该让你踏进门来。”说着彩茗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谢夷峰一看,身子一歪,反手一搭彩茗的肩膀,顺势就把她按回凳子上,笑道:“着什么急?就晚一两天有什么打紧?哦,你就只急着见他,便半点也不将我放在眼里?”
“唉呀!你怎么喝了酒变得这么无赖!”彩茗嗔道,“再不给我老实点,莫怪我下手不知轻重哦!”
谢夷峰见逗得她羞怒交加,与从前见过的中原女子那般全不一样,虽是换了中原衣冠,性子里还带着南疆特有的泼辣娇横,煞是有趣,不觉更将胆子放开些,眯着眼儿笑道:“哈,就是不知你这手是轻是重呢。诶,你还没回答我,要是我也说要照顾你,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嘿!你!真是醉了!”
“住手!哪里来的狗贼!竟敢光天化日的在这洛阳城里调戏良家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