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日,因为分例减半,所以格外难熬。
他从自己的屋子里搬出来,与母妃挤在一张床上睡,为的是省些炭火。
以往冬日送来的劣等毛皮也没有了,只在年下的时候,有太监送来几张兔皮。母妃本来兴致勃勃的告诉他,说要用这兔皮给他做护膝,但那兔皮不知道放了多久,一股子霉味儿不说,还掉毛。母妃拿着兔皮没多会儿的功夫,那上面就秃的一块儿一块儿的,活像他夏日里捉的癞蛤蟆。
母妃哭了,他紧紧搂住母妃,眼睛定定的看着那兔皮,半日才想出办法。
他让母妃把兔皮做成靴子内衬,毛毛掉了也不怕,皮子抗风,毛掉了在里面踩成一团,反而暖和些。
那年的饭菜也不好,母妃没有小厨房,只能吃例菜。每次送来都是凉的,母妃身边的宫女偷偷抹着眼泪,把菜盘子在炭火上烤热了才请他和母妃吃。荤腥也没有多少,偶尔会有半只鸭子,但都是些边角位置,没什么肉。
母妃那时总摸着他的脸,叹气说他瘦了,他便踮起脚尖,在母妃床头的柱子上比划,说自己是因为长高才少了些肉。母妃便点头微笑,娘俩儿说笑一阵子,再用不多的热水泡脚。他的脚丫踩在母妃脚上,惹的母妃去挠他痒。
夜里娘俩儿紧紧搂着,虽然后半夜总是冷,但彼此依偎着,好歹没生冻疮。
进了腊月,日子越发艰难。母妃又生了一场病,他站在母妃床前,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好。
去年走的妹妹就是因为自己的母妃过世,又没有宫妃愿意抚养才病死的,母妃曾经背后念叨,说可惜了那孩子。又感叹自己位份低,平日里养活他已经艰难。接着埋怨自己为何当初犹豫,若是早些下定决心开口,说不定能把那孩子抱过来,纵然辛苦些,也能养大。
他怕极了,怕母妃也像妹妹母妃那样儿一病不起。
“我有个法子。”穿着貂皮外袍的哥哥笑吟吟的说到。
他收拾好自己的笔墨纸砚,没吭声。
哥哥们总是欺负他,他总是忍着。现在下课了,太傅不在,众皇子无人管束,若是他接嘴,只怕又要被欺负。
“你别走啊!”哥哥在他身后高声叫嚷,“你还想不想让你母妃康复了!”
他犹豫着停下脚步,哥哥们说的话不能信,但,万一呢。
“古人云,至孝者,可以感动上天。”有人勾着他的肩膀,面色十分认真的说道。
他抿着嘴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个说法。
“那。”有人指着冰冻的湖面,“去年父皇在湖里放了许多锦鲤,你知道吧。”
他又点了点头,当然知道,他还在晚上偷偷来喂过。
“你脱了衣裳,趴在冰上。只要你有孝心,那冰就会融化,倒是锦鲤跳上冰面,你拿了去给你母妃吃,病就能好了。”有人拍拍他的脸,又用手推他的后背。
他摇了摇头,打算离开。
傻子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哥哥们果然在戏耍他!
“你这么点儿孝心都没有?”哥哥冷下脸。
“没用的。”他说道,但并没想跟哥哥们讲道理,因为一样儿没用。
“孤想看。”太子冷笑着说道。
他极力挣扎,可还是被太子手下的人剥光了上衣,又被推到了湖面上。
太子脚踩着炭盒,抱着手炉,吃着太监烤的羔羊肉,其余的哥哥让他好好趴着,说不然跳上来的就不是鲤鱼,是大王八,吃了会要命。
他被棍棒逼迫着趴在冰上,冻得瑟瑟发动,觉着自己今日大约要死在这里了。
他不怕死,但惦记还在病床上的母妃。可过一会儿,他便不觉着冷了。
“后来,太傅经过,把朕救了起来,又斥责了太子和其他人,还说要去找父皇告状。你知道,太子不服,但朕当时已经晕了过去,太子不想背上虐杀兄弟的罪名,便带着人走了。”
“我知道,后来你大病一场,直到开春都没痊愈。”
“嗯。那时母妃急的整日啼哭,我就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烧着,药都是太傅让人送来的。”
“朕,朕,你又忘了。”
“没忘。”
“没忘就好。”
“你知道吗,后来朕想让人填了那个湖,又一想,湖里的鱼儿做错了什么?所以就算了。”
“你总是这样。”
“也没什么不好的对吧。”
“对,这才是你。话说,锦鲤好吃么?”
“不知道啊!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咱俩钓一条去?”
“走走走,我去挖蚯蚓。”
“少挖点儿,我烦那玩意儿。”
“嗯?”
“肉乎乎的没骨头,整日只在泥土里钻来钻去,一辈子都见不得太阳。”
“说谁呢?”
“你觉不觉着,当初与燕王斗时败落的太子,在地上扭动哭嚎的时候,特别像蚯蚓。”
“别说哈,还真像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