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前，宫里有消息传来，说皇上今晚去了璃嫔那里。
我和婉昭媛相视而笑，彼此都看明白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皇上现在心烦不已，他急需放松，需要用，嗯，是吧，就用欢愉来短暂麻痹自己紧绷的神经，而阖宫上下，能做到的，唯有璃嫔。
不得不说，宫中这几个有地位、有宠爱的宫妃对皇上来说各有用处，且都是无可替代的。
青梅竹马的莹妃最懂皇上，有什么为难事，皇上第一个就会想到去与她化熏陶的时候，一准儿会去她那里。宋妃爽朗大气，身上有功夫，皇上在她那儿言行放松，偶尔性子上来想活动活动筋骨了，俩人还能抄起武器对练一番。婉昭媛温柔体贴，身边养着一班小戏子，皇上去她那里可以看戏听书，她还做的一手好针线，皇上最喜欢穿她那儿做的寝衣和鞋袜。璃嫔就不用说了，是个男人就喜欢，嗯。
至于珍妃，她的缺点是爱用小心机，爱耍性子，但好处是她那些小心机、小性子都太容易被人看破。皇上大男人心里作祟，看着有人为自己拈酸吃醋使劲手段还挺开心，所以对珍妃平日一些作为，也多有容忍。更何况，珍妃还把身边人送到皇上床上，这种“贤良大度”，可是我们这些人没有的。
就连皇后娘娘也是，她纵然有种种不好，但她皇后当的及格甚至可以说是得好，皇后娘娘活着就为了自己的身份，作为一国之母她错就错在不够聪明又太在乎皇后之位，若不是有人抓住这一点一步步引她入局，她断然不至于落得今日下场。
哦，还有我，我能让皇上吃饱喝足，放松心灵，且扪心自问，我对皇上没什么所求，皇上心里也知道，所以他也还算喜欢我。
枫美人在皇上心中是妹妹一样的存在，我自从知道这些就没再把她看做宫妃。皇贵妃暂时就别提了，一个联合自己父兄谋反的女人，她的心思，我们谁都猜不透。
“今夜璃嫔辛苦，明日早起，等皇上走了，咱们去探望她。”婉昭媛满脸坏笑，让金鱼儿明早回自己院子里取瓶上好的虎骨膏。
“你就坏吧。”我这会儿已经换好寝衣倒在床上，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着困，可就是闭不上眼睛。
“是怕了，还是有心事？”婉昭媛在自己背后塞了枕头，半靠半躺的问。
“都有。”我学着她的样子，也坐了起来。
“早前我哥哥还在的时候，我听他说过。边关地势险要，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婉昭媛安抚的拍了拍我的手，声音温柔中带着森森冷意，“这些年风调雨顺，国库充盈。虽然大部分兵权还在元帅手里，但王将军麾下人也不少，京城更有张将军掌控的京郊大营守着。你在宫外的家人，只有你哥哥，他是文官，打仗轮不上他，又在京中，等闲到不了边关去。朝安、明林、公主包括咱们这些人都在宫里，就算外面全部失守，只要宫门关闭，靠着各宫各处库房存粮都能活上几个月。再不行，屋里有房梁，院子里有假山，有水井，园子里还有能沉尸的莲塘。宋妃那儿有各色兵器，平时保养得当，拿起哪一个都能抹脖子，莹妃那儿有药，我那儿有簪子。真有不测，我审时度势，会先藏起明林，而后结果了你，再随着大家一起共赴黄泉。咱们姐妹一场，到了阴间也要在一处。”
我默默的听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婉昭媛没看我，我用手抹去眼泪，吸吸鼻子，用力锤了她一拳。
“你凭什么结果我？我自己不会去寻死么？宋妃有刀，莹妃有药，这俩不用你管，那还有舞贵妃，璃嫔，还有枫美人，怎么你就专门欺负我？”
“你？”
婉昭媛终于转过来，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舞儿的性子我了解，她会从容赴死。璃嫔机敏，知道人生在世活着最要紧，但凡能活下去，让她委身屈膝她也能干。枫儿年纪小，她平日跟着莹妃，除非莹妃提前安排好，否则莹妃去了她必然也是要去的。所有人里面，只有你最是无用。没有拼命的本事，也没有委曲求全活下去的韧劲儿，连寻死的本事都没有，我问你，你可敢用簪子戳喉咙，别和我瞪着眼珠子说敢，知道戳哪儿？戳多深么？”
“额。”
“抹脖子呢？知道抹哪儿么？”
“知道倒是知道，但我怕疼。”
“上吊悬梁能找到绳子么？”
“你看不起谁呢？我能找到，就是，房梁太高，我怕我一着急挂不上去。”
“投井？”
“井口有点儿小，你说我要卡住咋办啊。”
“跳莲塘。”
“我跟你说实话，自打锦儿从莲塘里捞出来，我对那个地方就有点儿犯膈应。”
“吃药。”
“你觉着我能找到么？”
“撞假山。”
“这个我可以，但我不保证能成。”
“所以啊！你说说，我不先弄死你，我怎么能放心去死。”
“……夜深了，睡觉睡觉。”
把身后的软枕丢在地上，我钻进被窝，背对婉昭媛，用手狠狠的抹去脸上泪痕。
身后，婉昭媛似乎也躺了下来，但还没等我闭上眼睛，她就突然翻身而起。
“大晚上的，要解手？”
“白日玩儿的累，也不知道夜里会不会睡不安稳。”婉昭媛嘴里碎碎念叨着，我听见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想来是她在摸索衣服。
“睡吧。”我转过身，看着已经披好衣服的婉昭媛，“今晚酥酪值夜，她你还信不过？”
婉昭媛点点头，但没回床上，而是探头往窗外看。
我用手肘支撑起身子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枫美人屋子里的窗子透出昏黄的烛光来，窗子上映出个瘦瘦的影子，手中似乎还抓着一支笔。
“枫儿还没睡呢。”
“她最近落下的功课多，怕莹妃查。”
“也是辛苦。”
“主子。”绿豆糕小心翼翼的剪掉烛花儿，又心疼的看了眼枫美人。
“夜深了，睡吧，明早再补也来得及。”
“写完这一行。”枫美人挥了挥手。
绿豆糕点点头，陪在一旁做针线。自家主子学问好，又勤奋，只可惜是个女儿身，要不然状元都能做得。
“好了。”枫美人扔下笔，一推炕几，向后躺倒只一滚就滚进被窝，“过阵子风平浪静了，你找机会把这本子送给京中说书先生，宁可多花些银子，也要让他们去张将军府上说。”
绿豆糕忙着帮她收拾，也就没看见她家主子刚才写的，是以樊小将和小莲为主人公的短篇话本，叫，《饕餮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