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寂静的屋里突然爆发出要命的咳嗽,一声接一声,似是要咳断喉咙般。
林矾快步上前,斜抱起父亲道:“父亲,你怎么样了?”
用力咳了几声,林雨申终于停住了,回头看了看胡子拉碴,脸色苍白的儿子不禁有些老泪纵横,父子俩已经整整一年没见了。再见面却是这种场面。
“你怎么会来的?”
林矾进来一直没有看到目前,忐忑的问:“我妈呢?你们都好吗?有没有受欺负?”
“你先坐下,咱们慢慢说,你妈没事,她去提水了。”
林矾听到母亲安然无恙,还可以正常走动干活,整颗心才彻底放下来。
太多不好的消息陆续传来,他的心一天都没放下过。
“我妈去哪提水了,我去帮她提。”想着母亲这个大小姐出身,从小有一堆丫鬟伺候长大,自己连洗脸水都没倒过,即使新社会也是有勤务人员帮着干家务的。
这尘土飞扬,寒风刺骨的,去哪儿提水了,自己一路走来都没看到一口井。
“你出去接一接她,出门左拐一直走,看到一排胡杨树就到了。”
林矾放下背上的包袱,将父亲扶着换了个姿势躺好才微微弯了一下腰走出去了。
刚爬上地面不远就看到母亲提着一个铁桶颤颤巍巍的走来。
他快跑着奔过去,接过水桶,喊了声妈。
林母的眼泪不停的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母子俩就这样相跟着边掉眼泪边回了地窝子。
回来后将水桶放在地上,林矾才看清楚这哪是什么水呀,分明就是泥巴。
“这里好久没下雨了,水渠都干了,只有这个可以每天提一点,淀一天,明早就有水喝了。”林母看到儿子不可置信的眼光解释道。
林矾再也忍不住了,心里的酸楚聚集成海,一下都倾泻出来,父母的生活远比自己想的还要糟。
看从小倔强的儿子这样,林雨申道:“你先去做饭,儿子肯定饿了。”
“水没了,不够做饭了。”林母为难道。
“我这里还有一块钱,你先去水站买上半桶。”
林矾止住情绪道:“爸,可以买水,为什么还要吃泥水?”
林母叹气道:“这里本来就缺水,马上到了种棉花的时候了,水就更供应不上了,水站只限量卖水,咱们去买得五毛钱一桶,本地人只要两分钱一桶。”
眼前最迫切的是先让父母吃上一顿饱饭,林矾提着家里另外一个干净的水桶去买水。
一路打问着到了水站,买水的人排成了长队,缓慢前进着,多是本地的少民,其中夹杂着一些气质文雅,身体羸弱的中老年人。
“你个臭老九还想喝水,怎么不去死?”
“地主的后代,老子有尿,你喝不喝?”
.......
林矾这才明白,为什么父母宁愿喝泥水也不愿来买水,在父母心里,尊严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嘴上骂是骂,钱还是照收不误,水桶却不给接满,那些已经被生活折磨弯了腰的人并不说什么,只赶紧提着水离开。
轮到林矾时,那卖水的人仰着脖子道:“你,新来的?咋没见过你?”
“我刚来。”他没有抬头看对方,只随口答道。
将五毛钱递过去,看见钱那人也不再说话,开始放水。
许是林矾是给个比他高一个头的青年人,他将水桶放满了大半才停。
回去的路上,林矾更是坚定了要留下的决心,父母吃水都如此困难,何谈其他呢。
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他。
“哎,你是谁家的?”
他回头看到一个眼睛很大很亮的姑娘正跟他说话。
穿着层层叠叠的衣服,像是本地人。
黑长辫子在前方垂着,小巧的脸上满是笑容,在他回头的一瞬间眼睛更亮了。
“我父母住在前边,我来照顾他们的。”
“你叫斯雅,你叫什么呀?”
他心里记挂着父母,无暇跟一个美丽的年轻姑娘闲聊,只说了句我有事要忙就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斯雅看着他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走。
他回去后用简陋的灶台做了一顿煮面条。
没有任何调料,就放了些盐。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默默的吃着面条,岁月静好,莫过如此。
吃完饭收拾停当,一家三口才说起别来之后的事情。
林矾简单说了一下他在楼台公社的生活,刚开始有陈壅在,后来熟了之后,村里人大都单纯,不懂什么帽子,还敬着他是个老师。
“陈壅表面上看是大义灭亲,实质上是保护咱们,我都知道。”林雨申道。
“爸,我正要说,如果不是他照顾,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们当初都误会他了。”
“现在看来这孩子很有远见,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如果不是他,我还到不了这个地方呢?”
“他不是在前线吗?他回来过了?”林矾急问道。
林雨申开始咳嗽起来,林母抚着他的背道:“你爸肺伤了,说话多了就咳个不停,我来说吧。”
“春节前,我们收到一封信,信里说让我们把家里的柜子书架书箱都整理一遍,里面的东西仔细查看,一张画一幅字都不要漏掉,性命攸关。若真的受了委屈,主动请求去最艰苦的地方学习劳动。”
“然后呢?家里真的有什么东西吗?”林矾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封信没有署名,但是你父亲认出来是他用左手写的字,我们没敢大意,毁掉信后迅速查验家里,果然,在一个旧箱子最下面,看到一张二十年前的旧海报。”
林矾知道风险已经预先发现,他松了口气,没再打断母亲的话。
“我们前前后后共将家里彻底查看了五遍,找出两样说不清的东西,我们还隐晦的提醒了你张伯伯和梅伯伯,没多久就有人到我们家来,什么都没找到后,不甘心的走了,我们害怕所以主动写了申请书,就被分到了这里来。”
“陈壅怎么知道咱家有什么?他当初就来过咱家一次呀?”
“我也很奇怪,但看他不欲让人知道写信的是他,我们得了他天大的人情,就不要探查他的秘密了。”
至此,林矾彻底放下了心,父母艰难的只是生活本身,像宁溪说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