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到站后,一片忙乱中宁溪差点被人群挤到车下,还好她抓住了扶手,才没直接从车门处跌下去,真是惊出一身冷汗,顺着人流下车后,取上一个手提布袋,里面装着宁花夫妻的行李,宁溪仍然是一个背包装天下。
“姐,出口在这边。”第一次来省城,宁花有些晕乎,车站的门太多了,都是高大的玻璃窗,晃的人眼晕。
宁溪拉着姐姐的胳膊,走出了车站,赵连生拎着手提包在后面跟着,不停左右张望,车站门口好生热闹,竟然有叫卖的小贩,浓郁的烤红薯味唤醒了他的肠胃,但是一想到没粮吃的年月,日日红薯稀饭的吃,嘴里就冒酸水。
大大的金城牛肉面的招牌就在眼前,宁溪领着宁花夫妻二人进了牛肉面馆,馆子里三三两两的人在低头吃面,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找了个靠墙边的桌子坐下,宁溪到窗口给了粮票和钱,要了三大碗二细牛肉面,她喜欢吃二细,筋道硬度都刚刚好,若是要毛细,以她的吃饭速度,还没吃完,面就被泡的没魂了。
“溪溪,这牛肉面贵不?一碗多少钱?”宁花有些怯怯的问。
“五毛钱一碗,不贵。”贵的不是面,而是粮票,如果不是陈壅给她寄的一堆票证,这回出来就下不了馆子了。
“哦,那还好,我把账都记上,等咱们回去了算总账。”宁花出门前,妈妈就交代了,出门花的钱要记账,溪溪是陪他们去看病的,不能总让溪溪花钱。
宁会芬知道小闺女手里有钱,若不多交代,以小闺女的大方性子,指不定出去都是小闺女花钱,不能让赵家人把这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
刚刚进门时,宁花想让赵连生去买面,只是他们二人初次到了城里的馆子,还没反应过来,宁溪都已经买好了,她没有坚持也是因为不知道城里买东西的规矩,怕给妹妹丢人。
“这有啥好记的,你们去医院还要花大钱呢。”宁溪丝毫没有把吃饭的钱放在心上,听到窗口喊端面,这回赵连生眼明手快的用托盘将面端到了桌子上。
“姐,姐夫,你们看辣子够不够,不够再加点。”
“要钱不?”宁花问道,这辣椒里看着油灿灿的,这可是个金贵东西,如果太贵就不加了。
“不要钱,这要什么钱,有人吃辣,有人不吃辣,师傅就给放了一点,不够再要。”宁溪随口答道。
“那我再加点。”
宁花将面端到窗口,用台子上的大勺子又舀了半勺辣椒,加到里面,端回来后,从包里拿出走时蒸的馍馍,就要往里泡。
“姐,别泡馍了,泡的没味儿了,馍留着晚上吃吧,咱现在就是垫一垫肚子,中午再吃顿好的,别把肚子都给占满了。”
宁溪忙拦住宁花,她知道姐姐是想节省着点吃,可是都出来了,还是要吃好,城里人一天都吃三顿饭,不像村里,一天两顿,每顿都得吃饱,不然撑不住一天的力气活。
宁花左右看了看,大家都在静静吃面,她将馍馍又装回去了,这样在饭馆里泡自己带的馍吃,是有些太丢人了,妹妹是个体面人,不能给妹妹丢人。
说是一大碗面,其实是汤多面少,宁溪饭量小,都有些吃撑了,可是赵连生有些没吃饱,他有些后悔太爱面子,开始没有跟媳妇要个馍泡在里面,等面吃完,汤喝光才发现有些没吃够。
但是看媳妇和小姨子都已经吃完,收拾东西准备走了,他也没好意思再要一碗。
宁溪不知道该去哪个医院看病,但是省城的大医院都在城关那一带,她是知道的,因此她带着姐姐两口子坐上一路公交车,朝城关走去。
上了车,赵连生给了票钱,宁溪便没有再掏钱,姐姐自尊心强,若什么都是自己出钱,她也不自在。
正是早高峰时间,车上的人挤得满满当当,好不容易摇摇晃晃的到了站,宁溪提前喊两人下一站下车,挤到后门处,还好没有坐过站。
站在城关区的十字路口,赵连生身子有些瑟缩,心里一阵低落,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都穿的干净整齐,衣服上没有补丁,还有很多人穿着皮鞋,夏天的早晨有些凉意,却并不觉冰冷,马路对面还有穿长裙的姑娘,洋气的不得了。
再看身边穿着自己做的布鞋,自己做的罩衫的媳妇,头发毛毛躁躁的梳着,脸上还有些红血丝,觉得格外的土气,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他此时都能想到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一个裤子上还打着补丁的乡下汉子,土气土气的在城里走,真是丢死人了。
偏媳妇还浑然不觉得跟他说:“你看,那栋楼好高啊。”
赵连生没有搭理她,他瞥过脸去,假装没有听到,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是第一次进城,连高楼都没见过。
“姐,你看,后面那栋楼更高呢,等咱们有空了,就去逛西单大楼,里面东西好多,给你买件衣服去。”宁溪见赵连生没有理姐姐,心里有些怨气,但还是不忍打扰姐姐的兴奋劲,凑上去道。
“那楼里卖衣服吗?那先去给你姐,买个衣服走。”赵连生眼睛一亮道。
“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我这衣服是去年才做的,好着呢,一个补丁都没有,不要浪费钱。”
“你看人家城里人穿的。”
“我又不是城里人。”宁花怼了一句,赵连生再没吭气。
他俩说话的功夫,宁溪跟路人问到了招待所的位置。
“咱们先去招待所住下,然后再去找医院。”宁溪指着招待所的方向道。
“你认识的那个医生在那个医院啊?咱们直接去吧,就不住了,看完,晚上还可以坐车回去。”赵连生此时是一刻都不想在城里多待了。
“先住下再说吧,看病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我不认识医生,但是我可以找人帮忙。”宁溪说完就走了。
三人到了招待所,要了两间房,宁溪先换了身衣服,洗漱了一下,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精神奕奕,满意极了。
她很想现在就去找陈壅,可是她是来办正事的,得先有个安顿才好去办自己的私事,她想着虽然自己不认识什么医生,但是医院就是看病的,认不认识医生又有什么关系,只有在家人的眼里,觉得做什么都是要认识人的,不认识人就干不成事,她才说自己有认识医生。
当然这个世界的规矩她也不懂,若真找不到合适的医生,她就厚着脸皮去找他帮忙,当然,现在不算是厚着脸皮了,现在的他肯定是乐意帮忙的。
宁溪跟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打听了省妇幼的位置,得知离这里只有两站路,她叫上姐姐姐夫,决定走着去。
到达省妇幼门口时,看到那栋破旧低矮的大楼,她心里有些失望,她是觉得看妇科,妇幼肯定要专业些,可楼这么破,是不是效益不好呀,前面还路过了一个大医院,是栋好气派的高楼。
既然来了,她还是一路问着进去挂了号,才发现医院里人满为患,等了两个小时,才轮到她们。
宁溪正要陪着姐姐进去,宁花不好意思道:“你还没结婚,是个小姑娘,你就别跟着进去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宁花极力阻止,宁溪便没有再坚持,她是想听听医生怎么说,她虽然不懂看病,但毕竟在新世纪还是看过很多相关知识的,女人的各种器官会有什么毛病,都知道一些,可姐姐如此坚持,她也没有办法。
等了不到十分钟,姐姐便出来了,宁溪忙迎上去。
“姐,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可能性很多,得明天抽个血看看再说,她还说,还说,让你姐夫也去看一下。”
“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情,我一个男人看什么。”赵连生恼羞成怒的低吼道。
“医生说,男人也可能有问题。”
“什么破医生,不会是骗子吧,溪溪,你到底认不认识医生?”赵连生将矛头指向了宁溪。
“不认识啊。”宁溪如实道。
“那你把我们骗来这干啥,不认识人,医生还不是随便糊弄,怎么会好好看,还花大价钱住店坐车,队里的活也耽误了。走,回去,不看了。”赵连生气呼呼的拽着宁花就朝外走去。
宁溪差点要气炸了,她人小力微,也拦不住他们。
看他们已经出了大门,她没有追上去,而是敲门进了医生办公室。
“大夫,麻烦您一下,我是刚刚那个病人的妹妹,我想问问,我姐的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病人叫什么?”戴着眼镜的中年女大夫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我姐叫宁花。”
女大夫确认信息无误后道:“现在还看不出来什么,可能是有些炎症,得男方一起检查一下,再抽血看看激素水平怎么样,如果没有问题,等下周一排个b超看看,今天周六,做不了b超。”
大夫语速很快,一口气说完,宁溪也明白了,其实就是肉眼也看不出来什么问题,得做检查才行,现代医学就这样,她也习惯了,道谢后,便出了门。
大夫说话很专业,态度也不错,宁溪觉得心情好了些。
索性不理会赵连生的态度,先带姐姐做了检查再说,她打听好做b超的地方和流程后,回了招待所。
到招待所后,却没有看到姐姐两口子,问过工作人员,说没回来过之后,她心想,不会是走丢了吧,从医院回来没有岔路,应该不至于吧,她历来路痴,都没有走错路。
等了一会儿后,宁溪决定出去找找看。
刚出大门口,就看到两人有说有笑的进来了。
“溪溪,你看,你姐夫给我买的新衣服,可好看了,洋气的很。”宁花一脸幸福的道。
宁溪看到姐姐身上穿着一件没见过的黑色上衣,下摆有些特别,是裙摆式的,搭配着姐姐自己的毛绿色裤子,有些怪异,更重要的是,姐姐有些微胖,这件衣服有些紧绷,,腰上的肉被挤成一绺一绺的。
“姐,你先进来,我问你个话。”宁溪没有理赵连生,将姐姐拉进了自己房间。
“溪溪,你别生气,你姐夫就是怕被骗钱,他脾气不好,你别放在心上。”宁花有些心虚的跟妹妹道歉。
怎么可能不生气,宁溪没有接话茬,而是问道:“那病还看不看了?”
“我想看,可是你姐夫不想看了,他说他认识一个烧砖窑的,他们那有个老中医,专门给人看生儿子的病,说是灵的很,很多人吃了他的中药后,都生儿子了。”
“如果真有那么神,医院都要倒闭了。”宁溪没好气的道。
“我也有点不想去医院了,医生问的那些问题能羞死个人,还让我脱裤子检查一下,我裤衩上有补丁,还有些不干净,没好意思脱裤子,医生就说让抽血看看再说,可是血和生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医生也说了,就算看好了,也不一定能生儿子。”宁花跟妹妹说出这番话,羞的脸都抬不起来了。
宁溪强压着火气道:“姐,大医院里医生经验足,仪器也先进,能查出来病因,妇科病和发烧感冒一样,都是生病而已,没什么好丢人的,医生啥人都见过,不会笑话你的,你如果下面流什么脏东西,医生一看明白问题在哪里,那些什么老中医,让你喝一大堆中药,最后还不知道病根在哪儿,去大医院看看,能少走点弯路。”
听妹妹一个没结婚的小丫头,竟然还说下面怎么的,宁花都惊呆了,忙道:“你不懂,别胡说,这些话不说你一个小丫头能说的。”
“我有啥不能说的,就是人身上长的东西嘛,省城医院这么多,咱们多看几个,多听听不同的医生怎么说,总能搞明白问题在哪儿。”
“那得花多少钱呀,看一次挂号费就要两块钱,又没给打针没给吃药的,抽血检查也得好多钱。”
“来的时候,妈不是给钱了吗?还有,是谁说要去买衣服的?”宁溪有些气,既然没钱,为什么要把看病的钱拿去买衣服。
宁花磕磕巴巴的道:“你姐夫说城里的人都穿的好,咱穿的烂,被人瞧不起。”
“咱是来看病的,要人瞧得起干啥,再说,这里也没人认识咱呀。”宁溪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赵连生这个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溪溪,你姐夫说的也对着呢,出门穿的不好,人家卖东西都不给个好脸。”宁花想到今天去百货大楼里时,那些营业员表情冷淡,爱理不理的样子,觉得很自卑难过。
“好了,衣服买就买了,但是看病一定得看,他如果不想看,你就先去看,先做检查,等出了结果再说下一步的事情,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此时此刻的宁溪已经完全没有了要见陈壅的激动心情,姐姐这边这样,她不想让陈壅跟着糟心,自己家的事,也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去。
跟姐姐商量好后,宁溪看天色还早,她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班。
吃过午饭后,宁溪一个人出了门,循着上次见面时说的地址,走到了门口,大门紧锁,果然不在家,也是啊,这大中午的,肯定是还在单位。
宁溪蹲在门口的老槐树下数着蚂蚁,划着心事。
落日时分,被各种文件逼疯的陈壅忙里偷闲回来歇一会儿,远远看到家门口的树底下蹲在一个小小的身影,他连日的疲惫消失殆尽,咬住嘴唇才抑制住自己要放声大喊的心情,轻轻走到她的身后。
只见地上写着:你个坏蛋,还不回来,想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