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军是只老虎:
遥远最初,世混沌,地界分南北,南山居桃源,北山风过处,千山化作岭,岭成坟,一座两座连绵起,皆默默。
谢褚瑜就在这千座岭万座坟之中生存,奔跑,寻找,等待;
他等待点亮明灯的人出现;
也等待光明旭日到来。
北山地处潮湿,到处是泥淖湿地,唯一一处高塔林立,有坚石屹立,有机关遍布。
谢褚瑜的本体是只虎,对,一只老虎,他有老虎的身形,有老虎的本性,还有老虎的威势,那本是林中之王,但是北山荒芜,阳光不足,其实在这儿的生灵都是苟且偷生。
其他的,都逃了,他们逃的逃,死的死,留下来的,似乎只为心底里那点聊胜于无的信念。
传说若有人为暗藏于白塔林立中的明灯点亮业火,那北山的百兽即可化身人形,立世长存。
这传说,几乎成为谣言。
执信者只有塔中的掌灯圣女,她们有五六个人,身着白衣,脸面遮纱,姿态飘飘,只是看不清样貌。
在北山中的百兽,每过一段时日就会在明灯业火点亮时,不畏艰险,不畏艰苦,他们跑过草泽,越过湿地,穿过密林深处,只为去见圣光一眼,听闻圣者一言。
世有万物,来有来处,去有去时,何去何归,自行其道。
谢褚瑜小时同母亲跋涉过千里,在泥淖中挣扎无数,终于见到掌灯圣女,也见到了预言中仿佛旭日东升的灯火在心底缓缓散发着温热的光。
他想过离开这里,去往南山寻一处山清水秀,然后肖遥自在一生,但父亲说,“此处不可居,何以见得别处是桃源?”
谢褚瑜不懂何谓桃源?
母亲说是像花园一样的地方,那里的人生活富足,快乐,无忧。
谢褚瑜道,“那为何我们不去寻找这样的地方?”
母亲道,“那是人生活的地方,他们喜欢猎杀百兽,但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不会放过。”
谢褚瑜更不懂了,为何那里的人那么多,而这里没有人,却要成为百兽的天堂?
父亲说,“这里有希望,还有你的执念。”
谢褚瑜无法理解父亲的选择,一家人一起目送离开的兄弟姐妹,他们走得越来越远,谢褚瑜忍不住撒腿追了上去,无论母亲怎么叫他,他也不愿回头,直到奔入那如梦如幻的桃源深处,他以为寻到了自己想要的桃花源,然而破空的利剑穿透树丛射来,他的脚被打穿,血流满地。
听闻那些人跑过来寻,他们砍断树叶,踏过草丛;
他们仔仔细细的搜,一遍一遍的找,只为了地上一摊血,还有沉在水里的他。
谢褚瑜小时候很调皮,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东窜西窜,到处撒欢着找新奇的事儿,没想到这调皮捣蛋的赖性竟然练就了飘浮在水上的本领,也就促使他有足够的勇气游过了生死河,他成功脱离了还在乘坐竹筏慢悠悠寻找着去处的伙伴们。
谢褚瑜心里怕,他怕自己死在这里,也怕桃源深处还有更多未可知的肃杀。
他想念父母的叮嘱,想念他们慈祥和蔼的微笑;
也想念北山深处的一草一木,那里虽然没有阳光,不,也不是,虽然阳光不足,但足够清平祥和,即便偶有百兽争夺地盘,也不会让他产生恐惧,这是一种生无渺茫的恐惧。
他游过了池水中,在荷叶下四处流转,他听到了琴声幽幽入耳,那声音一铮又一铮,忽高忽低,当倏然叠起又落下,反复辗转着,悠扬而宛转。
谢褚瑜听得愣神,他意识到不能靠近人类,然而脚上的伤不能长久浸泡在水里,他必须上岸,他要找一处栖息地,他要冷伤口,还要寻找食物充饥。
他悄悄的游入被荷花包围的亭子下面,那亭子四周环水,水中长满了荷叶,母亲说荷花盛开,夏热来,他第一次觉得夏热的水异常冰冷,可岸上明明是风光无限。
他记得北山的水浑浊,不像眼下的水,清澈透亮,他能清晰看到水中的手掌,还有飘浮着的虎毛。
亭中的琴声依旧缓缓如溪水流淌,优美得令人意识昏蒙。
谢褚瑜在昏昏欲睡中,猛甩头醒来,他抬头看到亭中立着一袭白影,她玉立于亭栏前,如仙如神,一双明亮的眼睛,眸中寒光一点,波光乍停。
谢褚瑜本能的进行攻击,经过三波人类的围击绞杀,他一只脚行动不便,他身上千疮百孔,他血流得快要一滴不剩了,他不能让自己葬身于此,故而猛然跃起,张嘴扑向了护栏前的身影,而那身影却如一缕白纱,她翩然着躲开了,那悄然无声的腾起,身影缥缈,身姿纤纤,她风姿很优美,如仙如韵似的。
她手中现出一把刀,不,应该是匕首,像弯月,上面缀满了玉石珠宝,它看起来闪耀夺目,珍贵无比。
白衣女子满身防备,她漂亮动人的眼睛里,浮起杀气,甚至觉得她周身落了一层冷气,她道,“一只老虎?”
谢褚瑜趴在亭子的入口,就在主干通道上,他后脚搭在阶下的木板上,前脚叩着上阶的地板,他不确信有能力击败眼前的女子,也没办法放弃求生的欲望。
女子渐渐松开防备,她问,“你是北山虎?”
谢褚瑜有片刻愣住,他警惕的注视着女子,全身警惕,一丝一毫不敢松懈。
女子道,“古传北山有兽,其形万状,实则故人。”
女子莞尔,她道,“看来,传说也不尽是谣言。”
谢褚瑜感到莫名其妙,他道,“你听得懂我说话麽?”
女子道,“自然。”
谢褚瑜脑袋仿佛被人捶了一拳,他头晕眼花道,“你是谁?”
女子道,“这里的人。”
谢褚瑜无法反驳,心道,这不废话,你不是这里的人,难道还是北山圣女不成?
说来也怪,见过那么多人,没有一个能比眼前的女子让人看着惊艳。
她的美,是内外兼修,是与生俱来。
外边的很多人,穿金戴银,一身绫罗绸缎,浓妆艳裹,可她们都不比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