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雁哭闹不止,约莫半刻,江不流渐觉不耐,他生怕谷家弟兄追人不上,原路抄回,碰个正着,摆手道:“人死不能复生,他中我‘钻心芒’,当时若停下调整,也能保住性命,如今我再补这一掌,断无生理,殿下莫要伤心啦。”
沈归雁闻言一怔,抬头冷道:“你与爹爹生凭挚友,背后里却捅刀子,比那些大恶人更恶上百倍!”
江不流闻言冷哼道:“沈兄为人太过迂腐,丈夫在世,当纵歌吟马,指点江山,他却带你四处漂泊,让我堂堂殿下风餐雨宿,食不果腹,实在不该。”
却见沈归雁不言不语,伸手折下一截断肢,掘挖坟冢,江不流微微点头,心中暗道:“这小子是想借他人冢穴,掩埋先父。”
果然,沈归雁挖了一段,口中喃喃道:“这位不知是伯伯还是婶婶的,我叫沈归雁,我爹沈清流,遭故友陷害,横死此处,借您三尺地方,归雁日后必以为报!”
江不流拂须笑道:“这坟头也不知荒了多少年,只怕孤魂野鬼也没有一只啦!”
沈归雁更不答话,仍是奋力挖掘,指甲断裂,血涌如柱,也未曾吭得一声,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甫挖了个半人深的浅坑,沈归雁想要将沈清流拖进新洞,无奈他人小力弱,十分费力,江不流想要上前帮忙,却被沈归雁伸手拦住。
江不流见此微微颔首,心道此子虽横生变故,却慌乱之下能不失理智,已属不易。
沈归雁费尽心力终将父亲掩埋,他又折下荫枝,遮在坡上,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江不流哑然失笑,忙跟于身后,行了片刻,见沈归雁漫无目的,只在林中乱转,忍不住问道:“小子,你这是去哪?”
沈归雁仍不回头,道:“我现在武功不济,杀不了你,我要去学最上乘的功夫,再找你报仇!”
江不流赶上几步,拦在前头,笑道:“你要学什么干什么都不打紧,现下最打紧的是去‘风流堡’。”
沈归雁冷道:“我要去哪,你管不着,了不起你抹了我脖子,那样也省事些,就跟父亲埋在一处。”
江不流嘿声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我得前朝陛下恩泽,虽国破家亡,却不敢对殿下有丝毫无礼。”
沈归雁听这话头,似乎他与隋朝皇室也有干系,不再追问,径直往前走去。
江不流见他又走,怕他糊里糊涂碰到谷氏弟兄,暗叹一声,举手将他夹于肋下,转身而逝。
沈归雁冷不丁被他制住,心头焦急,口中叫骂不断,耳畔只余呼呼风声,江不流脚步不停,足下也疾,只将沈归雁晃了个七荤八素。
行了数里,便是官道,已有行人匆匆赶路,江不流怕太扎眼,停下脚步,把沈归雁掷在地上,沈归雁屁股着地,疼的呲牙咧嘴。
沈归雁一口长气呼了出来,破口大骂道:“老不死的,你想摔死老子么?”
江不流微微惊愕,却不着恼,笑道:“殿下,只要你休再乱走,我便不再摔你。”
沈归雁猛地起身,扔出一捧物事,口中骂道:“摔你姥姥”说着便往外跑。
江不流冷笑一声,大袖一挥,将异物挡在身外,只觉得隐隐臭气,仔细一看,不由大怒。原来官道之上,多有牲畜马匹行路,时间久了,遗落一些马粪牛屎,沈归雁落地之时,一手按上,便抓了一把,仍将出去。
江不流平素极喜洁净,那屎粪虽然风干结块,却仍存少许异味,更有一些被袖风一激,落在发髻领口。细闻之下,恶心至极。
江不流疾步拦住沈归雁,冷笑道:“小子,你果真不怕死吗?”
沈归雁见他失了往日风姿,满怒杀容,心中有些惊惧,转而想起杀父深仇,又生出些许豪气,骂道:“老不死的,杀就杀,皱皱眉头便不是你爷爷。”
江不流冷哼道:“这当口了,竟还呈口舌之快?”他平平心气又道:“放心吧,我不杀你,只不过也不能让你辱骂与我。”
说罢,右手倏出,正中归雁哑穴,淡笑道:“就委屈殿下,少费些气力,日后再跑,也能快些。”
沈归雁知他笑自己脚徐步缓,狠瞅一眼,别过头去继续前行。
江不流哈哈一笑,尾随其后。
一行数日,期间他们逢庙睡庙,遇洞眠洞,饿了就打山鸡野鸭,烤了分吃,沈归雁知道自己武功比江不流相差甚多,也不再胡闹,江不流见他听话不少,心虽惊疑,但松了他的哑穴。哑穴解了,沈归雁仍不跟江不流讲话,江不流见怪不怪,每日只是笑嘻嘻的跟在沈归雁身后。
这一日,二人行至宿州地界,却见一条大江横贯东西,猛浪若奔。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江中大小船舢浮游,来往有序,虽已值初春,江风却冷,打在身上,沈归雁禁不住一个寒颤,心中暗骂:“这鬼风好凉!”
江不流临江而望,面无喜悲,淡淡道:“这是一条人工运河,善于前朝,以千万人之力,直通京杭,可惜如今这大好河山,让李氏竖子白白得去。”
沈归雁心中一惊,不由道:“这江是人挖的?”
江不流见沈归雁搭话,拂须道:“正是,上溯春秋,吴王夫差,为北上伐齐,逐鹿中原,命人修建运河,经射阳湖到淮安入淮河,建成‘邗沟’,前朝定都洛阳,便自此又向东北方向开凿,过青州去成德,所费人力甚巨,这滔滔江水之下,不知埋了多少工匠白骨。”
沈归雁发了一阵呆,猝然转头道:“老不死,我饿了。”
江不流不觉发笑,也跟在身后,二人走了一阵,两旁商铺骤多,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沈归雁抬头一看,眼前正有一家酒肆,红门白瓦,上方金漆四个大字“人生几何”。
沈归雁也不等江不流,迈步踏进,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大声嚷嚷道:“伙计,有什么好吃的,多给小爷上点。”
店伙计见是个烂衣混脏的小孩儿,待要呵斥,却见他身后跟着一个白面碎髯之人,面色不善,连忙赔笑道:“公子坐好啦,小店‘西湖醉鱼’味道绝顶,还有这‘沸煮虾蛄’‘海参烩牛筋’‘文思豆腐羹’......”
他话未说完,沈归雁大感不耐,摆手道:“你这里有什么,都上便是。”
店伙计闻言,神色一呆,却听江不流笑骂道:“你小子饿死鬼投胎么?”不见归雁回声,一挥手道:“再加一壶‘杜康’,去吧。”
店伙计悻悻退下,却忽然听外边马蹄阵阵,由远及近,在门前停了一停,忽听到一个沧桑声音道:“醉酒当歌,人生几何,这地方甚秒,就在这儿打尖罢。”
又听几人齐喊了一声诺,各自拴马,门前一暗,迈入一行人来。
江不流虽闻多识广,此时见到众人,也不由喝了一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