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海作品集《百年繁复》——中部垂帘听政
迁都的方案牵出了左昭仪和高菩萨的通奸案,不过,此时行进到邺城的孝文帝还懵然不知,全然不晓得头上的王冠被别人换成了绿帽子,甚至连皇帝的御座也有被偷换的危险。
拓跋宏无意于后宫的争风吃醋,更不会去关心后宫的阴谋,认为妇人们的后宫争斗是闲来无事的人生常态,小妇人嘛,哪个平时不是叽叽喳喳的,这和皇帝的大政方略无关。如果皇帝和小妇人一起叽叽喳喳,那还叫皇帝吗。他此时的一门心思在于南征萧齐,迁都洛阳,定鼎中原,做一个正统的中国皇帝。
这雄才大略是由来已久的了,是文明太后多年教育的结果。经与李冲多次商量,为了全面彻底的了解敌国的情况,去年(公元492年)七月,曾经派遣散骑常侍宋弁去江南巡视侦察,回平城后,拓跋宏特意召见他,仔细了解江南的详情。
宋弁有一双鬼眼,看问题入木三分,他向皇帝禀报说:“萧氏父子篡夺刘宋的江山,毫无大功于天下,既以逆取,又不能顺守,而且政令苛刻,赋役繁重,朝无股肱之臣,野有愁怨之民,以此看来,无须圣上挟龙庭之威,萧氏江山亦非长久之局。”
听了宋弁的分析,拓跋宏十分高兴,多次制造舆论,要兴兵南征,为迁都洛阳放烟*雾弹。
拓跋宏的南征,骗了北魏的很多大臣,自然也使南齐的很多大臣惶恐不安,唯有南齐的重臣,雍州刺史王奂对拓跋宏假道伐虢的意图心知肚明,不为所动。此人也和宋弁一样,有一双辨人识物的鬼眼,对南北双方的政局十分了解,时常与儿子王肃商量:
“萧赜生性贪婪,游猎无度,非人主之相;倒是北虜拓跋,胸怀大度,求贤若渴,兵强国富,南北被其统一,恐怕只是早晚的事。”
凡事皆因祸从口出,两爷子的私房话不料却被属下宁蛮长史刘兴祖听见了。也是活该惹祸,刘兴祖本来和王奂的关系十分紧张,此人是个阴险的小人,因嫌官帽小,早就想卖主求荣,取而代之,正苦于狗啃西瓜无处下口,此时有了的机会,当即回家,修书向皇上萧颐告密。
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在家中写信,刘家下人为主人磨墨的时候,读了信的内容,又向王家泄了密。刘的告密信写好,还在犹豫派谁去承担重任,即被闻讯而来的兵丁抓获。王奂人脏俱获,当即将刘兴祖关押在死囚牢,一面向建康都城发送公函,报告说:“刘兴祖煽动蛮夷,意图暴乱。”萧赜不知就里,敕命王奂将刘兴祖押送建康,由最高法院亲自审理。
王奂的儿子王彪历来是个凶暴险恶的武夫,听了皇帝的敕命,也不和父、弟商量,气冲冲打开牢门,对刘犯好一顿暴打,而后一刀结果了刘兴祖的性命。
等王奂来到狱中,见木已成舟,只得再次上呈公文,声称“刘犯兴祖自知罪孽深重,已在狱中自缢身亡。”萧赜尽管远在建康,对这种瞒天过海的事自然不信,派御史中丞孔稚珪秘密侦查。
孔稚珪悄悄地找来刘兴祖的门生刘倪询问详情,这一问,真相大白。刘倪说:“皇帝的敕书十九日才到,刘兴祖二十一日自缢身亡,门生和家人一同洗浴刘的尸体,见兴祖颈下有刀伤,肩胛污青,两个卵蛋都被打碎了。这怎么可能是自缢的向征呢。”
萧赜刚当上皇帝,正想杀鸡儆猴,让大臣们服服帖帖,听了案情汇报,勃然大怒,找到了活靶子,当即派遣中书舍人吕文显、直阁将军曹道刚带领五百御林军前去捉拿王奂父子,并命令镇西司马曹虎从江陵率兵步行到襄阳与吕文显会合。
惹祸的王彪,晓得吕、曹二人来者不善,发动州里的兵丁民众千多人,并打开军火仓库,配发给每人一副武器盔甲,关闭城门,抵御建康来的禁卫军。曹虎率军队来到城下,王彪率兵迎战。王彪的手下有个分队长名叫范虎,见曹虎的政府军前来,晓得自己这只假老虎斗不过朝廷的真老虎,急忙带领手下的二百士兵向政府军投降。
王彪见势不妙,退回城中,而城中此时空虚,王奂手下的司马(州副职)黄*瑶起、宁蛮长史(军分区司令)裴叔业二人乘王彪迎战曹虎时,率兵攻击王奂的府邸。
王奂笃信佛教,此时正躲在佛堂向菩萨祈祷,希望得到神佛保佑。他跪在蒲团上,正起劲的念诵经文时,乱兵一拥而入,看见正在跪拜礼佛的王奂,二话不说,一刀就砍下他的脑袋,让其在菩萨的眼皮子底下骨碌碌地滚动。
新皇帝早就想杀人树威,听说禁卫军抓获了王奂的儿子王彪、王爽、王弼、王肃和女婿殷叡,诏命用囚车押送他们,运往建康,要将其统统斩首。囚车一路摇摇晃晃,过了全椒,沿着滁河前行。在此地只要一过了长江就是建康城了,禁卫军士兵们都放松了警惕。
吃午饭的时候,士兵打开囚车,递进来两个老面馒头。突然,王肃猛地甩动颈部戴着的木枷,把猝不及防的卫兵撞倒在地,奋身逃出囚车,跳进滚滚的滁河。王肃的水性尽管不好,颈部的木枷却犹如救生圈,托着他渡过滁河,消失在茫茫芦苇丛中。
王家是江南望族,他们的先人就是辅助司马睿登上帝位的王导(见拙著《宗祧弥祸》)。王肃在江南知识分子中声望卓著,历任著作郎、太子舍人、司徒主薄等要职,此时听说魏孝文帝拓跋宏已领军到达洛阳,就沿路乞讨,赶往洛阳,半路上听说拓跋宏将驻跸邺城,王肃又拼命地赶往邺城,投奔孝文帝。
孝文帝早就知道王肃的大名,听说他来投奔,赶紧奔出行台迎接。王肃见一代君王亲自出迎,慌忙倒地跪拜。孝文帝一把将他扶起,说:“爱卿乃一代名仕,千里来投,已然辛苦,岂能再行跪拜之礼。”
王肃感动不已,庆幸自己终于遇上明主,固执再三,一定要行君臣之礼。被孝文帝一再制止,拉进了行宫。
拓拔宏看他衣衫褴褛,脚穿麻耳草鞋,脸上伤痕累累,都是逃亡途中被树枝荆棘刺破的血痕,全身污垢,净是躲污沟藏山洞留下的纪念,孝文帝感叹不已,亲自蹲下身去,为王肃脱掉满是脚巴屎臭的草鞋,命太监剧鹏领先生去沐浴,更衣。
皇帝的亲力亲为让王肃感动不已。更让王肃感动的是:沐浴后,剧鹏尊命送来“大将军长史”的巾袍,要王肃穿戴。
这时,孝文帝是自封的“征南大将军”,授与王肃为“大将军长史”,就是皇帝的御用秘书长。这样的职务,比之他在南齐的太子舍人、秘书丞的闲官,不知高出了多少倍,由此可见孝文帝对新近投奔的知识分子是如何的器重。王肃感动得恨不能肝脑涂地,报答孝文帝的知遇之恩。
孝文帝为了招纳更多的知识分子,扩大“唯贤是用”的影响,在行台为王肃举行了隆重的欢迎宴会。饭后,撤去宴席,君臣二人促席而谈。王肃说:“千里跃进,逐鹿中原,而今中原鹿正肥,圣主得而烹之,可喜可贺!”
自从孝文帝以南伐之名行迁都之实,将舆论推上社会以后,这是江南知识分子第一个发出的赞叹之声。孝文帝高兴地说:“迁都洛阳,连北魏很多皇族公卿都不理解,阻力大呀。”
王肃赞成说:“阻力大是好事,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定鼎中原,西南挥戈,可平巴蜀蛮夷,踞天府而窥长江;东南饮马,可驱驶三江五湖,渔猎荆湘百越。建千古英主之伟业。”
孝文帝移坐到王肃身边,拉着王的手说:“知我者,爱卿也,您真是我的诸葛孔明。”拓跋宏沉吟有顷,问:“江南萧氏王朝,毕竟经营荆楚三吴多年,尚有根基,一时难以撼动。”
王肃听后,接着分析说:“江南齐国,尽管一时难以撼动,却是根基不稳,非国祚久长之兆。高帝萧道成,江山得之于俯仰之间,得之容易,不知痛惜,更不善经营。武帝萧颐,不谙水性,不懂载舟覆舟之理。且生性贪婪,只知聚敛苛捐杂税,横征暴敛,国家库藏达五亿万之巨,皇室宫廷库藏金银玉帛也达三亿万之多。萧颐还嫌不够,更不晓得让利于民,任凭珠玉蒙尘,米烂陈仓,也不让老百姓得到一点点的实惠。他一门心思沉醉于狩猎,最大的喜好就是射杀野鸡,为此还杀害了谏止他猎雉的殿中将军邯郸超。一言以蔽之,南朝就是‘宫中酒肉臭,路遗饥民骨’,下层贫困民众怨声载道。再说,就是萧颐本人也已是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了。他的接班人更是一蟹不如一蟹,萧颐有二十三个儿子,穆皇后生文惠太子和文宣王萧子良。前十子已长大成人,容臣一一剖析。后十三子年纪尚幼,唯有十三子萧子伦,少有大志,可惜政局险恶,吉凶难卜。太子早殇,遗下皇孙萧昭业,被萧赜立为皇太孙,移驻东宫。二子萧子良,最大的喜好就是收藏古董,不应该封为王,而应该担任收藏家协会主席;三子萧子卿,最喜欢鲜衣华服,也是应该出任服装设计大学校长才对。四子萧子响是个纠纠武夫,动辄愤怒不制,是个惹祸的主;五子萧子敬,九子萧子真,十一子萧子罕,皆平庸无奇,勿需一一赘述;七子萧子懋,喜好读书,却是个书呆子;八子萧子隆,有文才,是个诗人,有诗集刊行,应该出任作家协会主席才是。此子体型肥大,最怕热,每天服食芦茹丸减肥。”
王肃只顾说得流畅,没想到拓跋宏的太子拓跋恂同样是体型肥硕,怕热喜寒,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好在孝文帝重在了解南方现状,并不见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