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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章 高台垂簾走狸鼪(1 / 1)

高皇后的权势被胡太妃付之一炬,化为一缕青烟,在宫室里飘飘荡荡,怨怨艾艾,经久不散。除掉了宿敌,最高兴的自然是太妃胡延媚。其实,真正说起来,暗自最得意的应该是领军将军于忠。

终于掀掉了高皇后几年来高高耸立的牌坊,在阴影里的领军将军于忠便显赫起来,他手中掌握着近万名羽林禁卫军,戍守宫禁省闼,控制皇室,整个朝廷禁地俨然成了他的一亩三分地。从任命刘思逸那次开始,整个朝廷四品以下的官员任免都由他一人说了算,朝廷官员无不看他的眼色行事。

不过,从内心深处来说,于忠其实也和高肇一样,表面的风光无法掩饰内心深处的自卑,他一个文化水儿不平的纠纠武夫,在知识分子成堆、社会精英荟萃的中央机枢朝廷,再怎么挺起胸脯说话,也自觉没什么底气。为树立威望,于忠就想方设法地收买人心。而收买人心的最佳工具自然就是钱。

当年,因忙于征战,孝文帝拓跋宏曾以用度不足,为节省开支,减少各级官员的薪俸达四分之一。于忠当政后,有官员向他哭诉,请求增加工资,他居然擅自主张,说增加就增加,随意通知度支尚书发放补贴,官员被扣除的工资更是足额发放。

刘思逸见于忠这样任性妄为,也认为有了机会,就向于忠诉苦,称自己功劳不小,官位不高。于忠又擅自主张,所有先帝在任时的官员一律晋升一级。并且先斩后奏,说是此行经过诏命恩准。

百官心里都清楚,一个六岁的娃娃皇帝晓得什么屁臭,一切还不都是领军将军一人说了算。

于忠能有今日的辉煌,靠的是于皇后的裙带关系掌握朝政,他本来是个纨绔子弟,惯于斗鸡走狗,斗大的字不识一挑。这样的官二代人物,自然很让专家型的知识分子官员瞧不起,特别是朝中声誉甚隆的三朝元老——尚书左仆射郭祚和尚书裴植二人,对于忠的专擅朝政,把二王弄成庙子里的泥菩萨——摆设,心里大为不平,认为不除掉这个董卓式的人物后患无穷。一时冲动,就密谋要除掉于忠。

裴植也属于失意则怅惘,得志便猖狂的一类人物。他和王肃、宋弁等人一齐投靠北魏,王肃靠着孝文帝拓跋宏的赏识,平步青云,而后成为辅政大臣。而裴植还是个戍守边关的兖州刺史。

一想到王肃在中央机枢发号施令,自己却在泥泞藻泽里往返奔波,裴植心里很不平静,时常望着官帽,怅惘不已。他素来对佛经很有研究,善谈理义,被释佛僧尼尊为法外高僧。连很多修行多年的住持禅师弄不懂的玄机,都不辞辛劳前往兖州向他求教,请他解说佛理禅机。

昙暹、冯亮、莫悲等人修建嵩山佛寺群,裴植时任大鸿胪卿,一切费用支出都得经他一支笔批准。昙暹等人更是把裴植供奉为活菩萨,有事无事都请示他,左一个活佛,右一个活佛的称诵他。多次邀请他去视察嵩山佛寺群。

裴植本来喜欢佛教哲学,其实却是个叶公好龙似的人物,又因官场不得志而愤愤不平,看见修建得壮丽辉煌、堪比皇宫的佛殿寺庙,心动地说:“我这官当得没意思,不如到嵩山佛寺念经拜佛逍遥自在。”

冯亮恭维地说:“裴公若来嵩山,我专门为先生修造一座最舒适的寺庙。”本来,这些奉承话当作闲话听听也就行了,没想到有人却当了真。回到洛阳,为发泄不满,裴植果然向皇帝元恪提出辞官,要隐居嵩山的请求。元恪不予批准,升迁裴植为度支尚书(财政部长)、加金紫光禄大夫。

欲望得到满足,裴植得志便猖狂,公然在朝堂上扬言:“不是我非要当这个尚书,实在是这个尚书非我莫属。”如此骄横,目空一切的样子,自然是让同朝的官员们大跌眼镜。

裴植更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对朝廷同僚一个个都见不惯,今天指责张三,明日謿笑李四,为此得罪了于忠和黄门侍郎元昭,如今见于忠专横跋扈,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于是在朝中物色倒于的同盟军。找来找去,终于发现了同样衔恨于大将军的尚书左仆射郭祚。

要说对于忠的所作所为最为切齿痛恨的当数尚书左仆射郭祚。当年,孝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郭祚曾经以他称雄天下的文才,撰写称颂孝文帝迁都的壮举,得到知识分子阶层广泛的响应,为迁都洛阳扫清了人文障碍。

郭祚有晏婴之貌,不被人看重;有晏婴之才,而被皇帝看重。孝文帝立冯昭仪后,请百官在清徽后园夜宴,孝文帝举觞,特意向郭祚和崔光敬酒,对百官说:“郭祚忧劳庶事,独不欺我;崔光温良博物,朝之儒秀。不劝此两人,当劝谁也?”百官随声,尽皆举觞称颂。

从这件小事可以看出,郭祚、崔光二人在拓跋宏心目中的地位之高。所以,元诩被策立为太子时,郭、崔二人一个被立为太子少师,一个被立为太子少傅。而太子登基,郭祚仍然是尚书左仆射,官位原封不动,没有一点升迁。

当年,郭祚任吏部尚书时,对拟提拔的官员总是踌躇再三,而做到了知人善任。于忠不论优劣,对所有官吏晋升一级,郭祚这个级别的官员没有得到一点实惠。由此,他对颐指气使的草莽武夫于忠气恨不已,恨不得奋起陈蕃之帚,将其扫出朝堂。及至裴植来访,要和自己组成“倒于联盟”,二人一拍即合,秘密商定了各种细节。

郭祚认为:两个地位显赫的官吏频繁交往,很容易引起于忠的怀疑,况且力量还嫌单薄,不足以扳动于大将军,唯有联络高阳王元雍,才能一举将于忠清扫出门。裴植遵嘱在家等候消息。

郭祚认为自己出头露面太惹人注意,凡事就让弟弟出面,派太尉从事中郎郭尚景去游说元雍。高阳王见到郭祚的弟弟,非常高兴,同意在适当的时候面奏小皇帝,挤于忠出朝堂为州刺史,褫夺其羽林军禁卫军将军的军权,然后寻找机会将其秘密*处决。

没想到隔墙有耳,两人秘商的行动计划,居然被于忠安挿在高阳王元雍府上的奸细探听到了。此人有了讨赏的机会,立即向于大将军报告了“倒于联盟”的行动方案。

于忠先下手为强,指使有司官员万二兴诬告郭祚、裴植。万二兴原本依靠高肇的提携,成为不可一世的检察官。高肇伏诛,万二兴见靠山倾覆,立马投靠到于大将军门下,摇尾乞怜,其模样比饿了三天的哈巴狗还可怜。此人自投到于忠门下,还没有一点建树向主子表功。听说要诬陷裴植、郭祚,立即在指定的时间由皇帝上奏说:

“有司官员近日侦破一桩大案:郭祚的好友羊祜和裴植的表弟(姑姑的儿子)皇甫仲达等人准备纠集部曲武装,攻打洛阳,以‘清君侧’的名义,诛杀大臣于忠,夺取羽林军军权。这一切的主谋是尚书左仆射郭祚和度支尚书裴植使然,论罪,当对此二人处以死刑,依律上议,乞赐裁处。”

黄门侍郎元昭认为有了报复机会,也出班启奏说:“裴植等人对新皇登基心怀不满,发动政变,应该杀无赦。”

六岁的娃娃皇帝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于忠早已站在皇帝身边,不等“上议”,自行“裁处”,说:“凶谋既尔,罪不当恕,无容上议,亦不待秋分,即行处斩!”

于忠一声令下,冲进来几名羽林军卫士,剥下郭、裴二人的官帽,拖下朝堂。为防夜长梦多,八月初五这天(《资治通鉴》将此日误记为已亥,作者据太阳历推算,公元515年秋分之前的八月初五这一天应为乙亥,恐是前人“己乙”二字的笔误,予以更正,不误读者),罪犯郭祚、裴植及郭的姻亲、都水使者韦俊等三百多人被处斩。这是新皇帝登基以来开行的最大一次杀戒。

郭祚等人的血迹未干,杀红了眼的于忠知道“倒于联盟”的后台是王爷元雍,此人若逍遥法外,必然是后患无穷。就对娃娃皇帝说:“郭祚、裴植等人已伏诛,主谋元雍却至今逍遥法外,按说罪不当恕,应该由有司缉拿,问罪定谳。”

六岁的娃娃再怎么不懂事也晓得元雍是自己的长辈,更不晓得论罪将怎样处置这个长辈,就睁着明亮的大眼睛问身边的于忠:“那你说该怎么处理呢?”

站在前排的崔光一看大势不好,又怕于忠“自行裁处”,急忙启奏说:“有司官员说郭、裴二人伙同高阳王谋反,这毕竟只是一面之词,至今没见到裴、郭二人的口供,这不能不让人怀疑有人挟嫌陷害,如果疯狗乱咬人的话都要相信,那么,朝堂之上必将人人自危。”

六岁的娃娃皇帝还是晓得长辈比其他大臣更亲,况且更相信老师崔光的话,急忙说:“不能诛杀高阳王,可以让他回家休息。”

娃娃皇帝的本意是:高阳王都已经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陪在朝堂上担惊受怕的,应该请他暂时休息。于忠有意曲解其意,偷换概念。六岁的娃娃坐上了皇帝位,随便放个屁,大臣们也得遵照执行,于忠就故意高声说:

“遵旨,免去高阳王元雍官职,令其回家赋闲,不得过问朝堂政事。”于忠就是这样变换手法对朝廷要员杀一批,打一批,按自己的意旨来了个大换血。

八月初六日,皇帝遵照老师崔光的建议,奉胡太妃为胡太后,史称灵太后,迁出太子东宫,居崇训宫。此举,为女皇登上政治舞台扫清了障碍。

于忠同时把自己的身份也作了相应的调整:领军将军之外还担任崇训卫尉,保卫皇太后的安全。任命刘腾为崇训太仆,加侍中;侯刚为侍中,抚军将军;太后的父亲胡国珍为光禄大夫——这个当年的安定公一下子调进了中央。

八月十八日,新皇帝宣布大赦。八月十九日,朝政官员又一次大更迭:清河王元怿进位太傅,领太尉,顶替了高肇的空缺。广平王元怀为太保,领司徒;任城王元澄为司空。八月二十日,特进车骑大将军于忠为尚书令,特进崔光为车骑大将军,并加开府仪同三司。

灵太后执掌崇训宫,觉得光是任命父亲入朝,还是觉得势单力薄,就大肆起用胡氏宗亲。原青州刺史、江阳王元继因抢夺良家妇女充当奴婢(实际是性奴隶)。事发被贬官,他的继子元乂娶了胡太后的妹妹胡延姣,有这层姻亲关系,八月二十二日,胡太后发懿旨,恢复元继的官位,封元乂为通直散骑侍郎。胡太后关爱妹弟,却无异于为北魏引进了一只掏心窝的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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