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正瞪圆了眸, 望着披霞盛装的二人,与缘杏、公子羽四目相对。
他原来就知道妹妹对公子羽有好感,但没想到短短几天没见,两人就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缘正将嘴唇咬得发白。
缘杏素来听话可人, 还是个体弱的少女, 会在未告知父母兄长、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情况下, 冒然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忽然成婚, 在缘正看来,定不可能是缘杏的主意。
这样一来,能被怪罪的人就只剩下一个公子羽了。
缘正面色铁青,他一言不发,疾步上前, 拉住缘杏的手腕, 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然后对公子羽怒目而视。
公子羽迎上缘正冷目中扑面而来的敌意,缘正怒意掩都掩不住。
公子羽眼看着缘杏被拉走挡住,错愕一霎, 有那么一刻竟产生了被棒打鸳鸯的错觉,有些不愿。
他见缘正瞪自己的模样, 明显是对妹妹与自己成亲不满。
而这时, 缘杏也对哥哥出现在这里吓了一跳。
她连忙解释:“哥……正哥哥,你误会了!”
缘正先前就提醒过缘杏, 在与羽师兄互相坦白真实身份以前, 不能与他互许终生,最好也不要陷得太深, 缘正不清楚他们在这里遭遇的前因后果。
在哥哥看来,她和羽师兄, 现在可能像是明知故犯、试图私奔。
而且,缘杏知道东天女君仙宫里的迎阳等弟子因为不清楚她和缘正是兄妹,都误会她和哥哥是恋人关系,北天宫里的人也不知道,缘杏担心羽师兄也会误会。
为此,缘杏偷偷去瞥羽师兄的神情。
但见公子羽神色平静,即使被缘正瞪了也只是略微露出诧异的表情,从容淡定,风度未减,翩翩依旧。
缘杏稍感失望。
她还以为,师兄如果真对她有好感的话,或许也会吃吃哥哥的醋,或者多少对哥哥的举动有所在意的。
缘杏今晚滚烫起来的希望火焰又有所减弱,她开始疑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师兄,果然只是将她当作师妹吧。
缘杏失落,不过她还是对缘正解释道:“正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并不是有意在这里成婚,穿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缘杏将她在西天宫果园里偶然帮了两条小蛇、收到蛟鳞,然后又被他们事先调换的任务信引到这里,师兄为了保护她、跟着她进仙境的事全都说了一遍。
当然,缘杏没有明说师兄称自己喜欢她只是托言的真实情况,毕竟乌熠和其他居民都还在,不过以哥哥的聪颖,应该一听就能明白。
缘正听完,果然冷静下来。
不过,他那锋锐的目光,也从公子羽身上,移到了乌熠身上。
乌熠耸耸肩,笑道:“大致就是如此,虽是我将杏姑娘引到这里来的,但现在已经主动败退了,就让这位羽师兄和杏姑娘成婚吧。”
“三言两语就谈婚论嫁,未免儿戏。”
缘正肃道,一句话打断了整场闹剧。
“到此为止,我要带杏杏离开。”
乌熠摇头:“这可不行,约定就是约定,成亲是先前说好的。”
缘正上下扫扫乌熠,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缘正这话,正问出缘杏之前所在意的,亦望向乌熠。
乌熠端详着缘正冷清端秀的模样,琢磨了一会儿,低喃:“这下又多了一个人……不过也好。”
他见三人都直直看他,勾唇浅笑:“看来,不好好解释一下,你们三个怕是要联手把我抓起来了。也好,你们随我过来吧。”
见乌熠松了口,缘杏有些惊讶。
乌熠回首,叮嘱镇民们道:“我一个人带他们到山后去一趟,你们留在这里,不要走动。”
“阿熠……”
小蛇忧虑地挽留。
其他镇民们亦面露踌躇之色。
这两日来,他们对缘杏和公子羽都没表露什么恶意,不止是缘杏帮过他们、信任缘杏的人品,也是因为有乌熠坐镇。
镇民们都相当依赖乌熠,好像只要有乌熠在,他们就不用担心有坏事发生。
不过,他们虽信赖缘杏,可对缘正却是第一次见,这个冷面清傲的小公子似乎来者不善,能只身闯入仙境里,似乎正应了能力不凡。
乌熠对他们潇洒一笑,摆手道:“不用担心,我去去就来。”
言罢,乌熠对缘杏他们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跟上,然后一拢袖,往前走去。
缘杏望望哥哥,又望望羽师兄。
缘正对缘杏和公子羽两人这一身成对的吉服,显然还心怀芥蒂,但眼下不是再说这个的时候。
三人跟着黑蛟往山后走去。
黑蛟对小仙境轻车熟路,闭着眼也能带着他们走遍。
乌熠领他们来的地方是后山,绕过丛丛杂草灌木,正好停在公子羽之前已经找到的禁制前。
乌熠扫了眼公子羽,道:“你之前,已经到过这里了吧?”
公子羽不置可否。
缘杏诧异地看了羽师兄一眼。
“其实也没什么好对外人隐藏的,我们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是镇里的人都不知道这里,我怕他们闯入。”
乌熠抬手解开了禁制,步入其中。
“你们进来吧。”
缘杏迟疑,旋即跟了进去。
禁制之内,是一片空旷的平原绿地,唯有平地中间,立着一棵大榕树。
刚一踏入,缘杏顿时感到一股汹涌的灵气迎面而来,引得她心潮澎湃,缘杏身体孱弱,立即步调不稳,被冲得摇摆。
缘正连忙扶住她:“杏杏,你没事吧?”
公子羽亦是一动,但缘正进仙境以后,缘杏始终被缘正护在身边,缘正离她更近,公子羽晚了半步。
缘杏摇摇头,吃力地捂着胸口,走过去看大榕树。
那榕树恐怕是有千年树龄,树干粗得几人怕也环抱不住,而树干之上,以墨笔书写了几行字――
灵心沉眠于千年树。
藏于桃源乡。
有玄色神蛟相守。
若无有情人,万年不可现。
缘杏读着这行字,不由一愣。
树干上的笔迹娟秀漂亮,似乎已经有了年头,但墨迹却一丝一毫并未褪色,鲜亮清晰依旧。
灵心,桃源乡,玄蛟,有情人。
这些关键词句印入眼帘,缘杏的思绪飞快转动。
她感到自己胸鼓隆隆,似乎与这树中非同一般的灵气有所联系,她先前涌起的心境本就未平,这会儿被这强烈的冲击一涌,当即喉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杏杏!”
缘正深深拧眉,险些呼出妹妹名讳,一把扶紧缘杏。
缘杏用袖子擦了擦血迹,道:“我没事。”
但接着,她则惊愕地看向乌熠,说:“这树中的灵心,难不成是……书心?”
当年五彩石化成的四颗灵心,应当有琴棋书画四颗,缘杏和哥哥缘正是两颗,羽师兄虽然自己从未承认过,但缘杏一直怀疑他是琴心。
公子羽这些年来,留在北天宫的时间总是不太长,缘杏与他也算不上多么亲密。
北天君的门规是禁止他们炫耀天赋的,不过一起修炼久了,总会显露一点,像是起先,缘杏也没有说过自己是画心,还比较注意不透露私事,但到现在,缘杏与师兄师弟朝夕相处,每日画画,不知不觉就好像已不再是秘密了。
不过,公子羽始终依旧。
他抚琴、谱曲、修炼,但极少提自己的事,缘杏从未听过他透露只言片语,就好像出了北天宫,世间再无何事与公子羽这个名字相关。
故而,缘杏始终觉得师兄离人遥远。
公子羽是大师兄,在缘杏和心中威望都很高,缘杏又喜欢他,与他说话,都是说一句想三遍,还不敢看他眼睛,自然没有主动问过,但并非不会好奇。
若羽师兄真是琴心,那加上大榕树里这一颗书心,他们今日四颗灵心,可算是聚齐了。
缘杏偷瞄公子羽的神情,可是师兄神态依旧,既没有奇怪,也没有惊愕。
而缘正与缘杏心意相通,显然也想到了一样的事,意识到里面可能是书心,惊异地看着大树。
乌熠见他们了悟,欣慰道:“不错,我听闻世人,的确是对里面这颗灵心如此称呼。”
缘杏问:“可是,书心不该与人伴生,为何会在树里?”
乌熠走上前,抚了抚墨迹,道:“这些字,原本是与书心伴生之人所写。”
缘杏之前看那字迹漂亮,就隐约有此猜测,但听乌熠果真如此说,她还是吃了一惊。
缘杏问:“为何书心又会与人分离、被封于此?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又要写这样一段话?”
乌熠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思绪,打算从头说起。
他道:“那是十几年前了,与书心伴生的,本是个小女孩。她气质英飒,才华横溢,虽是书心伴生,但不喜文墨,更爱琢磨武略。
“她出身并不显贵,家中人却颇有野心,发觉她是书心伴生之后,便生了拔苗助长之心,将她关在密室里,只准读书阅册、写诗作文,磨砺书心的本事,既不准她接触他人,亦不准生出异心。
“小女孩本是活泼爱玩的年纪,被如此限制,便生了叛逆厌烦之心。她原本有书心相伴,即使更喜欢舞刀弄枪,也不至于厌恶诗文,然而如此按头强逼,终究磨尽了好感,让她走了极端,甚至迁怒于书心,认为是这灵心伴生,才让她遭此厄运。
“于是,她便绞尽脑汁想了办法。
“十九年前,弟子大会地点也在西天境。家族放她出密室,允她参加弟子大会,本是想借此机会,让她一鸣惊人、响名仙界,谁知她终于得了自由,却跑到西天境中此处这荒无人烟之地,自己剜肉割魂,将旁人羡慕不已的灵心从身上挖了出来。
“灵心一旦伴生,即使脱离,也会回归,但灵心之能,是以叙事书写因果。
“因此她在大榕树上写下这几行文字,以灵心之力封死灵心,硬是将它深藏在了这里,若是无人发现,就无法取出,万年不可现世。”
缘杏讶望着乌熠。
小蛇它们说自己生来就在仙境中,没有父母,大家也从来不觉得奇怪。
乌熠一人守着小仙镇,好像只有他一人很特别,说是蛟,可又不是真正的蛟。
师兄也说过,乌熠不像是寻常蛟龙。
而乌熠自己亦未曾否认,只说其中有隐情,日后可以和她明说。
现在,若是她没有想错……
缘杏望着树上那一行字,看向乌熠:“你们该不会……”
“不错。”
乌熠肆然而笑。
“若这几行字也为书,那我等,皆为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