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怀着破釜沉舟之力, 在抵上一整颗灵心,才使得这一方土地,得了十几年太平。
这是一整个仙境,不是一寸草、一棵木的问题, 等闲能力, 只怕难以解决。
缘杏沉寂片刻, 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要不,我们还是去找她本人吧?她是最初与书心伴生的人,让她重新再来一次,或许会有办法。”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
乌熠苦笑。
“不过,都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 当年的书心早已回归成普通人, 年龄相貌都已变化, 人海茫茫,未必能找得到……再者,让她再来一次, 只怕她也没有当年玉石俱焚的魄力。
“她本人不想要书心,若是让她再来一次, 说不定结束后, 她又会想将书心剜去,那种过程太过痛苦, 何必经受两次……种种考量, 还是罢了。”
缘杏闻言,亦是沉默。
也是, 既然那位姐姐本来就不想要书心,那又何必再去打扰人家、强人所难?两次剥夺灵心, 那可不是寻常痛苦。
公子羽始终默默听着他们的话,从原本的书心被逼迫失去本心,到接下来应该怎么保护仙境、处理灵心。
他眼睑低垂,典雅而立,情绪似乎没有多少波澜。
他问:“其实你的本愿,就是希望仙境能维持下去,保护仙境内的居民不会消失,对吗?”
“对。”
乌熠应声。
缘杏眼睫抬起,一双杏眸亮莹莹地望向公子羽,如同清水映星光,问:“师兄,你有办法?”
闻言,缘正亦看向公子羽。
他冷锐的眼神亦在公子羽身上打了个转儿,试探道:“你,应该是琴心吧?”
缘正问出了缘杏不敢问的话,缘杏亦惴惴地等着师兄的反应。
公子羽轻描淡写:“嗯。”
公子羽这样平淡的反应,几乎让缘杏以为师兄这些年来并未有意隐藏,她不知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没问。
乌熠惊叹地合掌拍击道:“想不到四颗灵心都凑齐了,这大约就是缘分天注定。”
公子羽说:“我的琴谱中,有一首曲子应当能让仙境稳定下来,可以一试。另外,这些时日,你为了维持仙境外表的稳定,牺牲掉的部分应该不止手臂这一小节吧?仙境内缺的部分,先让杏师妹作画补上,到时候应该可以一起维持。”
缘杏看师兄望向自己,心想仅仅是补上缺失的部分的话,和帮小师弟补耳朵性质差不多,她应该能胜任,立即应承下来。
公子羽又看向缘正:“还有缘正师弟,可否劳烦你动用棋心之力,验算推测这样的方法是否可行,又能维持多久?”
缘正听得一顿,但缓缓点了头。
公子羽的目光又落到大榕树上,说:“这颗书心,也应当取出来,就这样封印在这里,终归不是办法。”
乌熠接口:“如果仙境能够稳定,书心是否取走,倒是无关紧要,让它进入世间发挥作用,或许更好。”
乌熠一望公子羽与缘杏二人:“等回去以后,你们二人如约成婚,到时应该就照榕树上这几行字所言,将书心取出来了。”
“不行!”
缘正立即反对。
缘杏羞答答地低下头。
公子羽迟疑片刻,缓缓道:“我也觉得不妥,这样于师妹而言,不够慎重。师妹若是将来真有了心仪之人,也不该如此半推半就地草率坦明心意。”
羽师兄这样的回答,让缘杏略感纠结。
师兄的确是在为她着想,是很珍惜她,可是又听不出来,师兄他本人是不是对她有好感。
而这时,公子羽温柔而又无奈地看了缘杏一眼。
接着,他想了想,说:“我想,这一行字里‘有情人’的意思,应当是情感更多于形式,比起成亲不成亲的,两个人心里是否有对方,应该更重要。”
“这么说来,我们该去找一对两情相悦的情人?”
乌熠手指扣在下巴上思索。
“这可比找人成亲还要难了,毕竟有的夫妻貌合神离,有的夫妻早先或许有情,但到后来就慢慢淡了,只剩下亲情,还有的夫妻起初结合,就不是出于感情。归根结底,这些都是人心里的事,自己如果不说出来,外人就不会知道。”
公子羽道:“这样的人,我们正好认识,等将仙境稳固住,可以去请来。”
“哦?”
*
两个时辰后,北天君和东天女君,被公子羽和缘正请示弟子大会的仙官后,请到了小仙境中。
待看清榕树上的字,明白他们被弟子叫来的来意,两个人的神情都一言难尽――
北天君:“……”
东天女君:“……”
缘正很尴尬,在旁边痛苦地捂住了脸。
北天君美艳的长相笑容泛着黑气,东天女君清傲高洁的面容亦红一阵白一阵。
北天君笑望公子羽,道:“羽儿,你十万火急将为师唤来,就是为了这个?”
东天女君没有说话。
北天君扶额:“我与女君她,过去的确不是没有情谊,但那都是几千年前的旧事了,现在重提,只怕也没有意义。”
公子羽抱琴,谦谦而道:“师父专情,定能化解。”
东天女君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袖下素手微动。
北天君抬眸,偷瞄东天女君的神情,想看她是什么态度。
公子羽躬身请示:“不管成功与否,还请师父与女君一试。”
北天君阖眸,似是思索,他额间红印如红莲花开,甚是灼艳。
缘正见公子羽行礼,踌躇片刻,亦对东天女君俯首,道:“请师父一试。”
“罢了。”良久,北天君长叹了一声,“孩子们都这么说了。”
北天君对东天女君伸出手,他多年抚琴下棋,手指纤长白皙。
北天君唤道:“芙儿,我们试一试罢了。”
东天女君为人清傲,似清莲出水,缘正拜入东天宫后,这两年来愈发少言寡语,未尝不是学了她的气质。
东天女君听北天君对她换了称谓,亦是一顿,态度似是有所软化。
她迟疑地伸出手,但正要碰到北天君的手,又似是反悔,想要收回。
下一刻,北天君主动逐上,将她的五指一把纳入掌间。
两人上前,去动榕树。
*
此时,缘杏还在小镇里。
缘正已经用棋心之力测算过,他们的方法应该能够成功。
缘杏听羽师兄安排好工序以后,就回到了仙镇,帮乌熠他们作画,补齐仙境中缺失的部分。
缘杏将半透的薄纸敷在乌熠的手臂上,垂手帮他细细描着身体的线条。
“嘶……痒。”
乌熠忍着没有抽动手臂,但看着缘杏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都带着点无助的意味。
缘杏笔尖稳了稳,柔声安抚:“忍一忍,这样画出来效果是最好的。”
乌熠低头,看着缘杏浓密的睫毛,画似的五官,还有专注的神态,忽然问:“如果不考虑其他事情的话,你当真不选我吗?”
缘杏目不游移,此时眼中只有作画。
她道:“不考虑。”
“你还是喜欢你师兄那样的类型?”
“……嗯。”
“那样的人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温文尔雅、清清冷冷,远远看着的确好看,但想来日后即使情投意合,也没什么情趣,他那样的人,多半不会带着你玩的。”
缘杏用笔尖捻着墨水,道:“我也没想让师兄带我玩呀。”
在缘杏不为人道的想象中,如果她与师兄成婚,他们可以找一个竹庐隐居,两个人造一间雅室,师兄抚琴,她作画,两人偶尔谈书对弈。
春来看花,秋来赏月,夏可乘凉,冬可踏雪。
赏风吟月,想来甚美。
乌熠不死心道:“你真的不想玩?听棋心的话,你应该一直身体都不是很好,活动范围有限吧?世间辽阔,那么多大好河山,没有人陪你去看看,你就甘心吗?”
乌熠说:“我是神蛟,将来迟早会成龙的,而且会比一般的龙强大许多。等仙境稳定下来,我就可以带你游山玩水了,你可以乘在我背上,也不容易劳累。”
听到乌熠问她甘心不甘心的时候,缘杏的神色晃动了一下。
乌熠这话,倒是说中了她的心事。
缘杏对世间三界都充满好奇,其实可以的话,她是希望有人能陪她看遍河山万千。
她希望这个人是师兄。
只是不知道师兄愿不愿意带她。
但对乌熠,缘杏开口道:“即使没有办法游玩,我也不在意的。”
说完,她将薄纸一抖,乌熠变淡的手臂就稳稳恢复了原状。
乌熠的情况和旁人不同,他本身就是书中人,缘杏在仙境中补上的东西,效果都比在仙境外要好很多,因此补着补着,缘杏也产生了一种“说不定她在这里画的东西不会消失”的感觉。
“你很喜欢这个仙境吧?”
乌熠看着她的神情,又问道。
缘杏无法否认。
这个仙境对她而言,有巨大的吸引力。
书心写出来的东西,与她画出来的东西有异曲同工之处。
缘杏早先就听说过,如果画心的能力够强,是可以开天辟地、自创乾坤的,但缘杏还没有这个能力,像乌熠这样鲜活的人,她自认画不出来。
光是与他们接触,光是在这个仙境里作画,缘杏就能感觉到自己对画心的领悟正在不断增强。
好想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
好想了解一下创造出来的世界。
好想见一见那位曾经有画心的姐姐。
缘杏想得出神。
而这时,乌熠见缘杏无法被他说动,遗憾地“啧”了一声,然后望向山后禁制的方向,道:“说起来,你的师兄,的确很厉害啊,没想到琴心居然能巩固书心和画心所创之物的……而且,我看依他的仙力,说不定比当年的书心,还要强上许多。”
缘杏听他这般说,亦望向羽师兄所在的方向。
羽师兄说,他要弹奏的琴曲,可能会对他们有影响,因此不准其他人旁观,只自己留在禁制内。
缘杏并未听到师兄的琴音,但羽师兄在里面待了一个时辰后,仙境的确是有了稳固的迹象。
随后,他叫走缘正,两人一起离开仙境,去叫来了北天君和东天女君,现在四人都在禁制里取书心,也不知结果如何。
师兄的琴心,竟然还能做到这样的事吗?
缘杏有些恍惚。
*
而这时,北天君和东天女君已经将书心取了出来,书心由北天君握在手中。
那是一颗拳头大的五彩石,凶戾的灵气被北天君压制住,流光横溢。
大约是北天君和东天女君两个人解开了“有情人”那道限制,算是半坦白了两人都余情未了、藕断丝连,现在彼此有些尴尬。
但好在北天君表现还算正经,他将五彩石放到公子羽手中,道:“既然书心原本伴生的对象认为它是累赘与束缚,那么就不必强人所难,再度归还了。这是你们三人找到的,恰巧你们三人都是灵心,就由你们三人决定,该怎么处理吧。”
缘正主动道:“……公子羽做的事比较多,仙境是他用琴心的能力稳定下来的。我就算了,让他与杏妹妹商量便是。”
言罢,他主动站在东天女君身边。
北天君听到缘正说公子羽用的是“琴心的能力”时,挑了挑眉,但是未言。
公子羽想了想,就不再推辞,道:“那等回去以后,我去与杏师妹商量。”
事情到这里就算告一段落,只是北天君和东天女君两人之间满是未尽之语,短短一小刻的功夫,两人的眼神交汇又分离,【醋溜儿文学最-快发布】分分合合,只是碍于还有弟子在场,不好当面谈。
四人离开禁制。
但走着走着,北天君带着公子羽落到后面。
北天君避开缘正,淡言道:“琴心有巩固仙境之能,我怎么不晓得?”
公子羽一定,回复道:“我并未说明实情,师父恕罪。”
北天君说:“你用的,是太子的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