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杏一阵头疼。
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仙境, 一条她没见过却说要娶她、还宣称自己是仙境之主的黑蛟,整一场弟子大会,也因此被搅得奇奇怪怪的。
她不过是随手帮了两条小蛇,居然就引出这么多事来。
缘杏没有将黑蛟的话当真, 而是问:“你说不下雨就没有办法离开仙境, 那若是正常,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黑蛟道:“我是蛟龙, 自然有办法行雨。”
缘杏说:“这么说,我们能不能走,是取决于你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们离开?”
黑蛟笑道:“很简单。”
他努了努嘴,示意缘杏身边的公子羽。
“既然我们两个人都倾心于你,那自然是要决个胜负的了, 看谁能讨得你的欢心。至于胜负的形式……那自然就是成婚了, 若是我胜, 你便与我成婚,留在仙境里;若是他胜,你便与他成婚, 我放你们离开。”
“成婚”两个字一出,缘杏的脸登时涨得赤红。
与师兄成亲, 她连想都不敢想。
但缘杏头脑里到底还保持着几分冷静, 她说:“我不相信。即便我选羽师兄,你也不会放我们走吧?”
这条黑蛟之前说过, 这里是连西天女君都不知晓的秘境。
现在他们两个外人进来, 若黑蛟真信守承诺放他们回去,难道就不怕他们将这个仙境的所在之处说出去吗?
黑蛟弯了弯嘴角, 赞赏道:“你果然聪颖,与旁人不同。”
他说:“那是要看具体情况的, 我也不是那么不守信誉的人,你们若是能取得我的信任,让我相信你们不会泄露这里的秘密,我又何必非把你们困在这里呢?总而言之,你先了解一下这里,了解一下我,说不定最后是我们二人成了亲,你也喜欢上这里,就不想离开了。”
两条小蛇摇摆着胸前的红绸带,听到黑蛟说的话,喜悦道:“成婚!成婚!杏姑娘与阿熠,成婚之夜!”
黑蛟抬手,轻轻在两条小蛇的眉心点了一下,说:“抱歉,今天大婚没有了,你们回去睡觉吧。”
小蛇们一下子萎靡下来,它们看起来期待了很久。
它们问:“那什么时候成婚?明日吗?”
黑蛟道:“改日。”
原本喜庆的居民们好似都很失望,在黑蛟的催促下散去,不过挂好的红灯笼和窗花都还留着,约莫是不死心。
等劝走居民,黑蛟又专向缘杏,对她道:“前些日子,多谢你救了小蛇他们两个。”
缘杏本能地回答:“不客气。”
等她说完,方才回过神来,又问:“你就是通过这件事,知道我的?”
“是。”
黑蛟飒然一笑。
“那两个小家伙,回来以后不停念叨着你貌美又心善,还能将画的东西变成真的,是世间最好的仙子。我听得好奇,就过去打听一番,见了见你本人,然后发现……果然如此。”
他道:“所以我对你一见钟情,当场就下定决心要和你成婚。你很适合这里,这里也需要你,如果留下来,一定会觉得高兴的。”
缘杏还要问什么。
黑蛟挥袖言道:“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反正今日大婚是大不成了,你们两人早点休息吧,明日我再给你们好好介绍一下这里。”
缘杏一愣,问:“我们有住的地方吗?”
黑蛟说:“当然了。”
说完,他就亲自将他们领了过去。
这么小的一个隐秘镇子,镇民应该都是一户一屋的,连客栈驿站都不会有,缘杏原本料想这里应该是不会有空屋的,可能会需要和其他人挤一挤,谁知道黑蛟竟真将她带到了一间空房前。
这小屋显然是新建的,有三间房,木头还很新,角角落落一尘不染,连家具都是新打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这当然比不上缘杏在天狐宫的公主殿,但在这样朴素的小山里,已经实属不易。
只是一眼,就能看出造这件屋子的人,非常期待她住进来。
缘杏看得怔了:“这是原本打算给我住的?”
黑蛟说:“是。这是昨日,所有人合力,连夜造起来,给我们用的新房。”
缘杏:“……”
缘杏对黑蛟话里话外认为他们将来要成婚的说话方式很不自在,连带着要住这个房屋也压力很大,便开口想要推辞:“我――”
“不用想太多了。”
黑蛟及时截住她的话头,洒脱地道:“不过我们今夜不成婚,这里自然也算不上是婚房了。整个仙境也找不到其他合适你们住的地方,就姑且当作客栈吧,你们好生休息,我明天早上再过来。”
说完,黑蛟竟当真走掉了。
缘杏犹豫不决。
公子羽端详了一番这间屋子。
黑蛟说这是给缘杏的婚房,公子羽出于对情敌排斥的本能,自然不愿意缘杏住在这里。
但是,他看了看缘杏苍白的脸、单薄的身形,小师妹幼时病弱,哪怕经过这么多年调养,气色仍比不上普通人。
秋夜已深,霜重露寒,要杏师妹这么晚还不休息再找别的住处,或者要杏师妹露宿荒野,公子羽舍不得。
比起杏师妹的身体,他个人这点小小的私念,不值一提。
于是公子羽道:“进屋吧。”
缘杏见羽师兄这样说了,连忙小步跟上去,扯住他的衣袖。
这房子有两间屋都可当作卧室,缘杏和公子羽一人挑了一间。
不过,等歇后,缘杏也没有立刻睡觉,而是又去找羽师兄。
两人坐在烛台下,就着幽幽的烛光,压低声音说话。
缘杏问:“师兄,你对这里,还有对刚刚那个黑蛟……怎么看?”
公子羽想了想,说:“他不是个简单的人。”
缘杏道:“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一言一语地分析起来。
公子羽道:“蛟要飞升化龙,还算不得神兽,充其量只是强悍一些的灵兽,但这个黑蛟,虽然修为在我之下,但已经比许多小仙小神要强劲许多。以他的年纪,这点很奇怪,不可小觑。”
缘杏道:“他的气息很微弱,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之前他放鳞片在我窗台上的时候也是,我起先一直以为是错觉。”
公子羽:“他虽然是蛟,也有蛟鳞,但是实际上给人的感觉,和我遇到过的其他蛟有微妙不同。”
缘杏:“师兄之前说过,蛟是凡蛇化龙的中间环节,那位黑蛟看上去十八/九岁,这么年轻的蛟,只可能是凑巧父母双方都处于蛟的阶段,在又尚未化龙时诞下的孩子。可是这个仙境那么小,我刚才观察过,只有年轻人和年幼的灵兽,最大的也不会超过二十五,没有人合得上当黑蛟的父母,这些镇民也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说不过去。”
公子羽和缘杏彼此交换了信息。
两人互相说着,互相都有些错愕,等全部说完了,又相视一笑。
他们实在太默契了,就像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一方发现的事,另一方也已经在意。
缘杏有些羞涩地垂下头,不知怎么的,像这样与师兄对话,缘杏觉得不好意思。
她被迫穿上的那身喜服还藏在公子羽的外衫底下,在通透的灯火下,仍看得出含蓄的底色。
这屋子原本是装潢作婚房的,床上铺着红帐,窗上贴着喜花,台上红烛摇曳,烛泪已滴到烛台边。
缘杏像这样望着羽师兄,竟有一种新婚之夜,是师兄来迎她的错觉,两人深夜共处一室,比平时更暧昧两分。
公子羽望着缘杏,亦有两分出神。
有时候,他会觉得杏师妹与自己心有灵犀,他心里想的事,还未宣之于口,师妹就会替他先将话说出来。
今夜师妹美得太盛。
公子羽开始有些后悔了,不该给师妹披上自己的外衫。让师妹沾染上他的气息,在这种气氛下,于他们两个而言,可能都不是好事。
公子羽闪烁地移开目光,避免直视师妹。
他说:“我们明日再观察一下,看看他们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缘杏“嗯”了一声。
她说:“光今日一面,我觉得这里的居民人都还挺好的,单纯朴实。”
公子羽道:“我也这么觉得。”
等说完,公子羽轻轻摸了摸缘杏的头,说:“天色晚了,师妹睡吧。晚上,我会替你守着。”
缘杏被摸得微微垂下脑袋。
但她并未如师兄所言那样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之后,抬手捉住师兄的袖子。
缘杏纠结半晌,终是抵不过自己心底的声音,小声问:“方才,在黑蛟面前,师兄你说……你心悦于我,是不是因为想要保护我?”
缘杏不敢问得太直白,说得含蓄。
但仅是如此,她被红烛灯火映衬的芙蓉面,已羞得赤红。
公子羽一定。
他放柔了语调:“我这样说,是不是给你造成了困扰?”
缘杏连忙说:“没有没有,怎么会……”
师兄说心悦于她,缘杏心里是很开心的,只是她既希望师兄说的话里有几分真意,又怕自己期望得太多。
公子羽道:“我的确是出于保护师妹的目的,但也不仅如此……抱歉,以后我会更谨慎一些。”
言罢,他望着缘杏乖巧的表情,轻轻一叹,有些感慨地又摸了摸缘杏的头,说:“师妹,快些长大吧。”
“……?”
缘杏歪了歪脑袋。
缘杏没有太明白师兄的话。
师兄没有否认当时那句话是托词,但好像也没有否认喜欢她。
缘杏云里雾里地回到了房间里,闭目休息。
*
同一时刻,西天女君与九天玄女还在内殿议事。
“林园最近灵果与仙草的数目,又对不上了。”
九天玄女手持账簿,拧着眉头,神色凝重地道。
“尽管每次缺少的数目都不大,但是一而再,再而三,这犯事者,实在胆量太大。”
西天女君倦靠在美人榻上,听到九天玄女的汇报,面容看不出喜怒,只浅浅“嗯”了一声。
九天玄女汇报完林园的事,又说:“还有,今日我去监测弟子大会的进程,却发现,试炼任务现在放置的位置,与仙侍们事先在云山林海中安排好的,都不一样了。不仅如此,有许多钥匙之花平白消失不见,以至于不少弟子完成了任务,却没拿到钥匙之花……云山林海中,恐怕有异。”
听九天玄女汇报到这里,西天女君微阖的眸子,才蓦地睁开。
西天女君问:“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九天玄女道:“依卑职之见,应当立即停止弟子大会,不计成本,马上将所有弟子都撤出来!然后搜查云山林海,以防万一!”
“不急,我们毕竟是在西天境,并非妖窟魔山,也不是打仗,若真是什么大妖,怎么可能就偷几个果子、挪一挪钥匙之花了事?我看不像是邪魔,这行事风格,倒像是顽皮的小精怪。”
西天女君倒是颇为镇定。
她想了想,说:“稍等,待我卜上一卦。”
言罢,她手心一转,便浮出几支花签。
花签流转,最后有一支签忽的飞出,掷在地上。
只见签上有文――
末吉。
峰回路转,险中求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西天女君指节轻叩,略作思索,道:“弟子大会不必休止。但是派遣仙官进入云山林海,保护各仙门弟子,也调查林海异常,同时宣布下去,规则改动――获取钥匙之花的规则不变,但在此基础上,各仙门弟子可协助仙官调查,若能提供线索亦或是出力,可按照功劳转化为钥匙之花计算成绩。人人皆可参与,是否尝试,皆看个人。”
“是!”
九天玄女一想,便觉得西天女君的法子比自己更冷静、更睿智,当即应下,对西天女君的尊敬,也比原来更浓一分。
她领命退下,去寻仙官前往云山林海,公布新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