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伏危从来没有这般失控过, 他觉得浑身如浸泡在岩浆般难受,而掌心的肌肤如玉微凉, 他贴过的时候这才得到了一丝清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视野一片朦胧,隔着水雾之中那双红唇一直在追逐着自己。
他克制着避开,而在鼻翼之间充斥着清甜让他一怔。
那是苏灵的气息。
比往常时候要浅淡,但是在这个时候哪怕只是一缕也能够被放大无数倍。
水泽摇曳,浸湿了他藏青色的衣角。
谢伏危脑子发热,垂眸看向了眼前的人,模糊之中, 少女的面容渐渐清晰了起来。
“苏……灵?”
琳琅借着七叶一枝花的情热,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碰触去亲吻对方, 然而那唇刚擦过他的唇角。
那两个字就这样喑哑, 带着灼热气息这般擦过了她的耳畔。
明明抱着的是温热的躯体,可他恍惚之中所说的这两个字便生生将她从阳光下拽入深渊。
琳琅咬着唇,眼泪从眼角滑落似珍珠剔透。要是换做平常时候她可能不会这般做。
可如今, 哪怕是被当成了旁人, 哪怕是谢伏危只是被情花迷了眼, 她也不愿意放过这样的机会。
她闭上眼睛, 像是鼓起了全部的气力搂着谢伏危的脖子往他唇上送去。
谢伏危不知怎么回事, 猛然感知到了什么一把将琳琅狠狠推开到了水泽里。“嘭”的一声水花四溅,一并溅在了谢伏危的身上还有岸边那朵摇曳的花叶之上。
青年睫羽微动,面上那水珠顺着他的动作缓缓滴落在了他的唇角。
他的意识这时候才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怔然地看向了不远处竹林旁边站着的苏灵, 身子一僵,又转过去看向了灵泉之中的琳琅。
“两个……”
谢伏危突然头疼欲裂, 他薄唇紧抿,面上的绯色一下子被苍白给覆上。
面若霜雪, 连额头也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几乎都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伸手将一旁的不知春拔.出,手腕一动,剑便刺进了他的手臂之中。
殷红的血液顺着雪白的剑身流淌下来,有几滴顺着叶片,浸透进了花叶之中。
剧烈的疼痛让谢伏危的意识清醒了大半,他看到苏灵的时候瞳孔一缩。
像是比刚才刺了那一剑还要疼痛数倍。
“师妹,我……我刚才,我好像看见你了。”
“然后,然后我……”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或者准确来说什么都记得模糊不清。
谢伏危敲了下自己的头,除了疼之外没有敲出半分有用的记忆。
“原来从我刚才来的时候,你就已经看到我了啊。”
谢伏危的话说的暧昧,连接起来却有不一样的意思。
这个时候的苏灵没有细想,或者根本不打算细想。她如今心如止水,不大想知道对方真正想要说什么,又或者想要解释什么。
她只听到了谢伏危说看到了自己,而同样的,水泽之中的琳琅面上潮红一片。
这样的话前后对比起来格外的讽刺。
苏灵今日来的时候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副香艳的场面,也没有想过对方竟然会这般狠狠打自己的脸。
她的信任,好像从一开始就可笑至极。
她长长的睫羽颤了下,垂眸没有看谢伏危错愕的神情,也没有管一旁陆岭之担忧的眼神。
苏灵就这么当着他们的面走到了岸边位置,然后伸手轻柔地碰触了七叶一枝花的花叶。
“谢伏危,你看得到这上面的花吗?”
谢伏危此时的意识已经恢复了大半,听到了苏灵的话后,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过去。
这时候才觉察到了这朵花叶。
“看得到,是,是一朵白色的花。”
“……还有呢?”
“还有一朵花苞,好像也要开了。”
谢伏危不知道自己此时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在戳着苏灵的心口,他只是仔细看着那花叶,没有留意到苏灵骤然苍白的脸色。
他看得到叶,也看得到花。
甚至连上面将开未开的花苞都瞧得清楚,却唯独瞧不清自己的心。
他动情了,他有喜欢的人。
可这个人却不是自己,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以为有所希望。
想到这里苏灵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七叶一枝花拿起递给了陆岭之。
“小灵芝你说得对,他们的确两情相悦,情深根种。”
“是我太蠢了,以为无情道未破便是有希望。看来他的无情道其实早该破了,只是可惜了师姐是个乐修,修不得剑,这无情道才将破未破。”
谢伏危被苏灵这话给弄得一怔,他看向水泽里的琳琅,脑子里有什么画面闪过。
他猛然想起了刚才自己都做了什么,他将琳琅当成了苏灵,而且还……
他周身冷得厉害,心头也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可是如何形容都找不到精准的词去概括这种感受,又酸又涩。
就好像当年他在青云台比剑,最后败给了一介佛修那般不甘心,甚至难受数倍。
“苏灵,我不是,我当时听到师姐在唤我,我以为他她遇到了什么事情我才赶过来的。”
“然后,然后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头脑发热,灵力也紊乱得厉害。就像之前我给你洗髓的时候那样,我,我可能走火入魔了,我将琳琅师姐当成了……”
“够了!”
苏灵冷冷地扫了谢伏危一眼,心头的悸动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这般难堪过,也从来没有这般平静过。
“谢伏危,我不想听你什么解释,这花已经说明了一切了。”
“你修的是无情道,却被一朵情花影响至此。我从来没有怨过你,是我自己先动了心,哪怕你什么都不懂我也觉得没什么――但是这一切都基于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前提之上。”
“结果你比谁都懂,你比谁都明白。”
“是我自己蠢,我把当时你说的想要我当成了动情,当成了爱慕。你与我结剑侣要的也不过是个能陪你修行练剑的对手。”
“你至始至终都只在意琳琅一人罢了。”
苏灵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袖,看着谢伏危越发苍白的脸色后,她突然觉得又可笑又可悲。
明明被甩的被背叛的是她自己,对方竟然表现的像是她背叛了他一般不可置信。
“谢伏危,你我都别自欺欺人了。”
“你要的剑侣再另寻他人吧,我苏灵福薄缘浅,受不住。”
“苏灵!你等……?!”
谢伏危情急之下调动了灵力想要过去将苏灵拦住,结果灵脉相斥,竟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出来。
“伏危,你没事吧?你,你流血了,你怎么会流血呢?”
琳琅见到谢伏危唇角的殷红,慌忙从灵泉里走了出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谢伏危没有理会对方分毫,他发现自己周身灵力不知为何顿涩至此,甚至浑身疼痛得连站起来都很是费力。
他眼尾泛红,脸上也有血迹,水汽氤氲之中宛若一朵彼岸花叶,妖冶i丽。
“苏灵,别走,我……咳咳?!”
“伏危!伏危!”
苏灵听到身后“啪”的一声,有什么倒在了地上。
她眼眸闪了闪,隐约猜到了是谢伏危昏倒了。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好像急火攻心,心脉相斥晕倒了。】
陆岭之没想到谢伏危竟然会昏倒,也没想过那情花对他的效力竟然如此大。
七叶一枝花是九品的情花,其功效只有化神修为的能够抵挡,但是却并不会伤及内里。
可是苏灵并不知道这些,陆岭之这话落在她耳朵里几乎是另一个意思。
――谢伏危深爱琳琅不自知,竟然被情花影响至此。
听到这里苏灵扯了扯嘴角,原本想要回头看看他伤得严重不严重。
可转念一想,他伤得如何关她什么事情,琳琅就在他身旁,温香软玉,她去了只会碍事。
“不用。只是一朵情花而已,又不是什么毒花。况且他一介元婴修者,要是连一点儿情热都解不了,那可真是道心堪忧了。”
少女的话语里讽刺意味十足,眉眼里没有丝毫暖意。绕是陆岭之瞧了都有些心悸。
浮羽金蝶颤了几下,不只是湿气加重了翅膀,还是因为什么。
它恹恹地飞了一圈,便安静地落在了少年的肩头。
陆岭之薄唇微抿,余光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眉眼禁闭的谢伏危,又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继续往外走的少女。
他咬了咬牙,刚想要跟上去的时候,身后一条绫罗缠绕在了他的脚踝。
陆岭之一顿,回头看了过去。
刚好撞进了琳琅冰冷的眉眼。
他沉默了一瞬,停下了脚步没有跟上去。而是往琳琅那边走了过去,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
【恭喜师姐得偿所愿。】
琳琅面色苍白,一边用手为谢伏危渡灵力,一边咬着唇冷冷看向陆岭之。
“陆岭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过来看看他,我不过只放了半包的**药,为什么他会心脉相冲,灵力紊乱!”
【我刚才还觉得奇怪,明明我给你的是足一包的剂量,加上九品情花的催情,足够让他将你当成心爱之人,行尽欢爱。】
【明明是能一劳永逸,两全其美的事情。可惜了,你只用了半包的量。】
“我问你他为什么会伤的这么重?!明明是只是**花粉而已,为什么他会差点走火入魔?”
陆岭之蹲下来和琳琅平视,却隐约有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他那双黑色的眸子剔透,在水雾朦胧里泛起了殷红的眸光。
【谁给你说过我给你的**花粉?】
“可是你明明说这药可以让化神以下的修者产生幻觉,将下药之人当成挚爱……”
【我的确这么说过,可我没说这是**花粉啊。】
【要迷惑住一个元婴后期的修者的神智,只是**花粉加上九品的情花可没用。要让他以为所见为挚爱,自然得需要挚爱之人的贴身之物为引。】
【我不知道谢伏危喜欢的是你还是苏灵,所以我将你和她的头发都加了进去。】
少年说到这里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骤然冷了下来。
【真是可悲啊师姐,百年的时间却敌不过苏灵一月的相伴。】
琳琅脸色苍白的厉害,在刚才谢伏危将她认做成苏灵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输了。
她红唇微启,朝着陆岭之勾出了一抹笑意。
“是啊,我是可悲,可你呢?靠这种欺瞒得到对方不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吗?”
要是可以选择,陆岭之绝对不会想要和琳琅做这笔龌龊的交易。
他眸色沉了几分,伸手扣住了琳琅的脖子往灵泉之中摁了下去。
【一个残破的金丹而已,我想要杀死你轻而易举。】
琳琅原以为陆岭之只是一个尚未筑基的弟子,却不想他的灵力竟然强大到如此境地 。
竟然能够将她压迫成这样。
“咳咳,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管好你的嘴。要是你敢将今日之事透露分毫,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最开始陆岭之来找她做这笔交易,布这个局的时候,她从没有想到自己会有看走眼的一天。
自己以为的随意揉捏的小绵羊,内里却是一只狠厉的狼崽。
她抬眸看向陆岭之冷淡的眉眼,和往日的温润毫无相似。
也不知为何,琳琅看着看着突然勾唇笑了。
“咳咳,陆岭之,我,我可以帮你保守这个秘密,毕竟这说出去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不过在此之前,可能你还得和我共渡一次难关。”
少年手上动作一顿,琳琅这才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什么事?】
琳琅平复了下气息,等到面上绯色褪去了之后,这才沉声开口。
“按理说宗主七日之后才会出关,可如今谢伏危受了伤,他定然能够觉察到其命牌的异常。”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他可能明日就会出关。”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将谢伏危抱在怀里,她伸手将他面颊的头发拂到耳后,眉眼之中又餍足又不安。
“苏灵前几日去了主阁,找了宗主借问心剑。”
“就算苏灵因为今日之事死了心,可问心剑已出,不问心是收不回去的。”
这件事陆岭之自然知晓,和不知春出鞘必见血一样,问心剑一出便得问心才能归位。
苏灵不想问了,但是问心剑要引出了,便没有收回的可能了。
【……那老东西的问心剑的确是个麻烦。】
万一谢伏危被这么一问问开窍了,而苏灵知晓了前后的误会,那他便真没了机会。
陆岭之从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自己是趁虚而入。
苏灵这边动情不深,他那边又拎不清还和琳琅暧昧着。
还不如当断就断。
既已经做了第一步,之后的最后也一次性断个干净。
想到这里,陆岭之眼眸闪了闪,最后垂眸凉凉看了谢伏危一眼。
而后勾唇浅淡地笑了笑。
【问心问心,是一问一答。】
【你想要他如何回答,完全取决于你问什么。】
【毕竟谢伏危什么都不懂,只要混淆了概念,你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复不是都可以吗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