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9月20日。我们所乘坐的船抵达法恩提德港。
我们下了船,又在码头通过了每一道安检和入境手续之后,时间距离抵达港口已经过了近两个小时。虽然如此,不过当我、温德还有凯琳拎着行李走出港务大厅,我们迎面看到了——那宽阔笔直,绘着硕大的花瓣图案的银白色大街,那街道上穿梭来往的人和车,那远处矗立着金色尖碑与雕像的大广场,还有那层层叠叠的,由各种修长的立柱、尖拱形门窗、陡峭的屋顶、有如飞天般直指长空的尖塔以及彩绘玻璃相互组合搭配,表面饰满了各色花纹与浮雕的房屋与建筑物。同时,还听到了街道上那熙熙攘攘的嘈杂,车马行进,人声鼎沸,以及那不知道从哪个教堂的钟楼那里传来的,悠长又飘渺的钟声。这个时候,我们三个都不约而同地喜笑颜开,口里不由得滔滔不绝起来,这种对于新鲜事物的兴奋心情是溢于言表。
对于我们三个年轻人来说,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踏上千水帝国的土地,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异乡国度浓厚且特别的文化和宗教氛围。这个虔诚地忠于十字星教信仰的宗教国度,第一眼看去就知道,果真是名不虚传。
“啊啊啊~~!千水人真是奢侈啊!”温德感叹。
“嗯,嗯……”我也很有同感,“只是一个港城,光是一般的居民住房就有那么多的装饰……不是富得流油,哪会有空去讲究这些?”
“哇~~~哇~~~”凯琳兴奋得睁大了眼睛,这边瞧瞧,那边指指,“好漂亮的图案呀……玫瑰、月亮……那个是,十字星的标志!……快看快看!你们看得出来吗?广场中央的那尊雕像,好像,好像是……”
“嗯?”顺着凯琳所指的方向,我们俩仔细辨认着远处的那尊雕像。
“哦!是神女!神女罗莎莉卡像!”温德叫了起来。
没错,那尊雕像的人物,正是神的女儿——罗莎莉卡。
在十字星信仰当中,只有两位神祗:其中一位是至高之神,这位至高神的名字是不可言说的,只能用“神”或者“主”来间接称呼;而另一位,就是神女罗莎莉卡,是一位可直接以名字称呼的女神。
与诸多十字星圣典中记述的那位看不见、摸不着,不知长什么样的至高神不同,罗莎莉卡是有着很具体的形象的一位神:人形、年幼美丽、面貌清秀可人、外观年龄约相当于十五六的女孩子,一头长发、身着缀满各色花边的公主裙装、饰在脑后的蝴蝶形头饰、以及,那本永远拿在她右手上的、十字星教传说中的《神典》。——没错,基本上,这就是一副小千金的造型。
其实谁也不知道,罗莎莉卡的这个形象究竟是不是真是如此。而且也不知道,这个形象在历史上到底是从哪里流传而来的,有什么根据。反正到了今天,她的这个形象已经传遍了全世界,尽人皆知,深入人心,而且似乎还得到了从正统教会、统治阶级到普通大众,甚至于异化的流浪者教派的一致认同。
传说,她的右手上拿着的那本书——《神典》,其封面上就有着一颗十字星,而十字星教、便是得名于这颗星。也由于这颗星,罗莎莉卡除了神女这个称号之外,又多了另一个称号——星神。
“神女罗莎莉卡啊……啊啊~~~好漂亮啊~~~!”凯琳出神地欣赏着,目光中尽是艳羡。
“确实……”老实说,罗莎莉卡的这个形象,我也很喜欢。看起来多可爱啊……
就在我们正着迷于这一片风景的时候,两位长辈也从大厅里走出来了。
“感觉怎么样,你们几个?这里的城市漂亮吗?”珍姨来到我们的身后,微笑着。
“我感觉吧……很奢华。”温德一本正经地说道,“看着满街的建筑雕梁画栋,感觉这里的人好像都很有钱似的……宗教味很浓,还有……看着人很多,不过总觉得少了点活力。”
“啊啊,同感。”我接过温德的话茬儿,“感觉我们南联的涂班,甚至是维辛拔都比这里热闹得多。不过话说回来……可能因为这里的人比较有品位吧……至少,那尊星神罗莎莉卡的雕像挺漂亮的,哈哈……”
“靠!”听了我的话,温德立刻揶揄我道,“菲少你这家伙!什么叫有品位啊?!我看你多半就为了那尊美女雕塑而已,就在说话里长他人的志气!太不厚道了你啊!”
“我……!臭小子……你……你心里知道了,也不用说得那么直啊!我那个……哈,哈哈哈!”我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我也没啥好反驳的。——正像温德所说,我不过是看到了神女的雕像,然后没多想就随口说说的而已。
“看,认了吧?认了吧?哈哈哈……一尊美女雕塑也让你瞧得神魂颠倒的。其实菲少,我看你也是那种……”温德这小子还想继续糗我,我不得不赶紧上去堵住他那张大嘴巴。
“哧哧哧,呵呵!”凯琳在一边看着乐呢。
“呵呵呵,嗯,倒也算有些见地的观点呢……”珍姨笑着,抬头望着远处,“这个地方,表面上看,确实是很漂亮很奢华的,也很虔诚的地方……表面上看、的话……”
我回过头去,看到身后的埃尔叔。他正站在大门旁边一个比较醒目的公告栏前面,盯着其中一张告示聚精会神地看着。围在那里看的还有一大群人呢。
“珍姨,珍姨,您看埃尔叔……”我提醒了珍姨。
珍姨回过头去看了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她忽然眉头一皱。
我们几个也凑到了公告栏前……
……
六天后。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轮子撞击轨道发出的重复而沉闷的声响,又一次回荡在我的耳边。不过这次,窗外掠过的景色不再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一边是高高耸立的山壁,而另一边则是覆盖了一整片峡谷的茂密森林。
是的,我们现在就在行驶中的火轮车上。两位长辈正坐在车厢另一侧的座位上,低声地讨论着。而温德、凯琳跟我就坐在这边一侧。
这是一个沉闷的午后。车外是闷热的天气,厚厚的云层挡住了太阳的光芒,似乎要下雨却半天也不见雨滴。车内也是酷热难当,光是坐着就能让人满头的油汗,衣服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每个人都无精打采地坐在座位上,慵懒地打盹,扇风,擦汗,玩牌……
“咕噜咕噜……”我时不时拿起水袋,喝上两口。
“热啊热啊……”温德一边喃喃,一边拿着个小本子扇风。那个本子本来是要用来做魔法学习笔记的,现在当扇子正好。温德这家伙还没忘了给坐在旁边的凯琳也一道扇扇风。
“唉……”凯琳也不时地用手帕擦拭额头。她问道:“你们说,这一趟我们是不是就要打道回府了?”
“谁知道啊……”我摇摇头,“现在埃尔叔和珍姨还在想办法呢……也许得看运气了吧?”
“这次要真打道回府,恐怕要等到明年才能再来喽……那可不妙啊……”温德边扇边说道,“说来也真是巧啊,那场什么什么骚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们刚到千水,嘿,它就来了。”
“唉……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巧的事情啊,你能有什么办法……”我无聊地又喝了一口水,“现在也只有听长辈的,马不停蹄继续北上了,唉……只希望能赶在列维内城关闭边界之前过境,不然……呵呵……”
“那,那难道就真的,真的没有其他方法到达拿沙勒了吗?”凯琳有些不安地说道,眼神中带着焦急。
我跟温德对望了一下,都摇了摇头。三个人都是第一次做这样的远行,对于进入拿沙勒的路线和方法,我们哪会知道那么多呢。
温德带着安慰的口吻对凯琳说:“凯琳,你不用着急的。你看埃尔叔他们已经在商量了……总会有办法的……呃……不管怎么说,再大的困难,我相信我们都一定能解决!”
“嗯,嗯……”凯琳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凯琳的反应,也没说什么,不过心里却掠过一丝不解。
……
当前我们所面临的现实是:就在大约六七天前,千水帝国的北部,帝国与拿沙勒地区相交界处,有好几个地域发生了严重的骚乱事件。这次的骚乱事件是由于,来自拿沙勒的大批难民意欲强行过境千水时,跟千水的边境戍守部队发生冲突引起的,而且一下子就发展到了双方互相动武的程度。而这个还仅仅是*。后来不知怎的,形势恶化得很快,边境的骚乱竟然蔓延到了靠近边境的几个城镇,连带国内的守城部队和城镇居民也闹起来了,而且骚乱范围还有继续扩大的迹象。为此,千水的当权者不得不马上采取了关闭北部边境,增派守军和治安部队,阻止外来难民继续涌入国内等等措施,竭力稳定局势。其实就在我们抵达位于帝国南端的法恩提德的那天,帝国就已经关闭了北部与拿沙勒之间几乎全部的边境线,以及在一大片跟拿沙勒相邻或相近的边境地区实施了戒严,其中包括了两个大城市和几个市镇。我们那天在港务大厅门前所看到的公告,所说的就是这些。如今在那些实施戒严的城市,火轮车和航船的运行已经停顿,进出城市都很困难,更不用说要从那里过境了。
有一点幸运的是,现在仅剩下西北部的列维内城所在的一小段边境尚未完全关闭,不过令人焦急的是,随着形势的发展,完全关闭是迟早的事,而且,恐怕就在未来的几天内实施。
还有些题外话。据说这次冲突一直都有一股不明来历的势力掺和在其中,从煽动拿沙勒难民潮强行越界,到点燃双方的冲突,再到怂恿千水国内的破坏分子一齐造反,到处都能在暗地里发现其踪迹。据猜测,就是这股势力策划了这次严重骚乱事件,而且带有某种具体的目的。至于这股势力是什么来头,则没有人明说。
打出门以后这些日子来,我和温德就没少遇到过倒霉事,但没想到这出现麻烦的地方还不止南联一个。迫于形势,我们的远行怕是要发生很大的改变了。边境关闭,意味着通往拿沙勒的路线将完全切断,如果我们不能赶在列维内的边境关闭前过境,起码在今年之内,我们是不用指望完成预定目标了,因为这骚乱看样子会持续好一段时间,而再过一两个月,整个里特兰大陆就要进入冬季。听说冬季的拿沙勒环境很恶劣,绝对不适宜长期处在户外的远行。如此一来,我们现在是时刻面临要打道回府的窘境,而这就是最让长辈们犯愁的地方。
考虑到这次远行的目的,还有与其相互牵扯的诸多事情,我们是决不能将远行的时间延后的。埃尔叔和珍姨一致主张我们继续按照原计划,先马不停蹄地从法恩提德乘坐火轮车,一站挨一站北上,途中一路打探消息再说。于是我们在抵达法恩提德的当晚就立刻坐上了北上的列车,一站站车坐下来,直到现在。
这趟列车即将到达的下一站目的地是千水的卢绍城,这个城市距离列维内不到200公里,只要再多乘一站车就能到。可是,埃尔叔他们到现在都还在为过境的事头疼。要是在卢绍城打听到列维内已经戒严的话,那我们就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这种情况下,我们这几个年轻人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加上连续几天不停的车马劳顿,换着谁都难以吃得消啊,我们三个现在真是感觉浑身都乏力,心情那是说不出的郁闷和糟糕,也难怪凯琳会那么的焦急。但是话又说回来,每次看到她露出那副忐忑不安的样子,我总是有点不能理解。该怎么说呢?凯琳她,有必要着急成那样子吗?这是何苦呢?
又或者,仅仅是我太多心了?
……
9月27日下午。卢绍城车站。
“嚓呲呲呲——”火轮车头释放出的一大片白色雾气扩散开来,笼罩了半个车身。车门打开,伴随着闷热潮湿的水蒸汽,拎着大包小包的人们推推挤挤地涌了出来。
月台上沸腾着,各种各样的嘈杂声音交织成“哄哄哄哄”的一片。
我把包袱双手举到头顶,被人群推挤着下了车。四周一看,却不见了温德跟凯琳。
“温德!温德!,你们在哪里?!”我大声地喊着,但是声音几乎都要被周围其他的叫喊声掩盖了。
“菲少!在这里!……我们在这里!菲少!”
我总算从乱哄哄的吵闹中分辨出了温德的声音,是从月台左侧传来的。赶紧拼命使出浑身解数,朝着那边挤过去……
好歹与温德会合了,而凯琳就在温德身旁。我把包袱从头上放下来,重新挎在肩上,又周围看了看:“哎?就你们两个人吗?埃尔叔和珍姨呢?”
“嗯,应该在公告栏那边吧?”温德朝车站门外看了一眼。
“那还等什么?走吧!”
我们三个便随着人流,穿过候车大厅。
大厅里那叫一个爆满,到处坐满了等车的人,坐不下的就站着,或者就窝墙脚;成群结队的,三三两两的,独自个儿的,个个身边都是大小家当应有尽有,场面实在壮观。
我们一面跟着人潮慢慢地挪步,一面好奇地目睹着大厅里这幅凌乱的场景。老实说,我还从没有见过一个车站里聚集有那么多的人,而且状况是这样乱七八糟的。要知道,在一个充满了宗教华丽风格的,装饰精美的候车大厅里,在给人以高大而空灵之感的尖拱形天花板之下,却是一幅好像街道菜市场一样熙熙攘攘,闹哄哄的画面,这怎能不让人觉得滑稽又搞笑呢?
好容易挤出大门外面,我们三个吃惊地看到,还有密密麻麻的一群人围在大门右侧二十几米外的一块空地上,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前看着什么。还是凯琳眼尖,从那群人里面,发现了站在后排的埃尔叔和珍姨。
原来那里就是公告栏。我们连忙上前。
“埃尔叔,埃尔叔!”温德叫了埃尔叔几声,可是此刻的埃尔叔却没有答话。他正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公告看,一声不吭。
很明显,这不对劲。
“所罗门阿姨,这……”凯琳转过去询问旁边的珍姨,“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唉……”珍姨擦了擦脸上的汗,叹着气转过身来,点点头。
“那,难道……难不成……?!”温德有些急了。
“列维内城已经戒严了,与拿沙勒接壤的边境线全部关闭,就在今天上午的时候……骚乱还在蔓延,如果形势再恶化,卢绍城恐怕也要实施戒严令……现在卢绍城里,有不少人都打算跑到外地去躲避形势了。看看车站里那拥挤的景象,就明白了。唉……人心惶惶呢。”珍姨愁容满面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