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净了面,强打起精神,不去想臻德,把庆荣堂里的事一样样管起来。
这一日乱了一个上午,人心不安不说,多出来的事也是数不胜数。马老太太精神不济,已经去躺下休息了,段氏坐在厅里,叫了管事娘子来,一样样询问交代。
臻琳趁机退了出来,到院子里见到臻环还愣愣地跪坐在那儿,晓得是没有哪个丫鬟敢去拉她,便上了前,道:“十妹妹,你起来回屋去吧。你姨娘瞧着呢,她已是无比担心八弟,你何苦给她添烦恼。”
事关姨娘的话,臻环最是听得进去,抹去脸上泪花,挣扎着爬起来。边上候着的几个丫鬟一看,感激地看了臻琳一眼,扶着臻环回去了。
李老太太也是累了,靠坐在椅子上休息。
臻璇瞧着担心,可西屋唯一的床上躺了臻衡,她又不好央人再搬张榻子过来,只好取了一席毯子,给老太太盖上。
采梅掀了帘子进来,手上拎着一个食盒,见臻璇抬头看她,她的脸红了红,道:“小姐,今日事情多,屋子里人手不够用,大太太许了奴婢几个进屋伺候。”
说罢,采梅将食盒放下,取出一大碗粥,酱瓜、腐乳并鸡丝几样小菜,摆好碗筷,道:“九小姐说,几位老太太、太太和小姐忙了一上午,怕都还没有用午饭,便借了厨房准备了一些,都是爽口的,填了肚子才有精神。”
李老太太睁开了眼睛,瞧了一眼热气腾腾的粥,慢吞吞地道:“她倒是有心了,这个当口,也只有这些东西才能勉强送下肚去。她没去臻循那儿?”
采梅虽然晓得主子的事不好乱评论,可到底是年纪小些,又是李老太太问的话,就打开了话夹子,道:“十三爷那里乱成一片。四老太太来了之后才好些,十六太太一个劲儿地哭,不愿意九小姐在跟前伺候,便打发了她出去。厨下都在煎药,哪里有心思再弄什么饭菜,便是备了材料的,也都是油腻荤腥,九小姐瞧了说不行,亲自熬了粥,让我们各处送了。”
臻璇听了。忍不住就有些无奈。张氏的伤心容易理解。臻珧受了委屈还记着大伙的吃食倒真是不容易:“替我们谢过九妹妹。”
采梅应了声,道晚些时候再来收拾,便出去了。
李老太太没有对这事再说什么,让臻璇扶她去了桌边。盛了一碗粥:“你也坐下来吃,让桃绫她们进来伺候。”
臻璇去唤了桃绫、挽琴进来,让挽墨扶着快要站不住的卢妈妈下去用些吃食,又请了季氏到桌前。
便是再没有胃口,也是要吃饭的,几个人默默喝了粥,再去瞧臻衡。
事情的经过晓得了一些,可中间细节却还不清楚,那阮妈妈离开去了哪里。臻衡和臻循为何会追着两个哥哥跑,这些除了等阮妈妈回来,便只能问一问臻衡和臻循了。
臻璇中间出去寻了一趟周氏,周氏摇着头,一脸的烦闷。
“还没有找到人。”周氏扶着额。叹了口气,“这么久了,怎么着也该回来了。还没有露脸,便是晓得出了事,吓得躲起来了。”
臻璇听了,道:“这庆荣堂藏人的地方多,若有心躲藏,只怕一时半会找不出来。”
“那时候乱哄哄的,谁晓得是不是趁乱跑出去了。”曹氏心中对这件事再不满,亦不能在面上表露出来。
周氏晓得曹氏的脾气,睨了她一眼:“这个时候,你不让臻律和五丫头去大老太太跟前伺候,反倒把他们拘在屋子里。”
曹氏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她可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惹得一身腥:“老太太跟前不少人伺候,我家那两个,毛手毛脚的,别给老太太添乱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与婆母相处,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周氏不置可否,拉着臻璇道:“我也去问过臻循了,他说见到有人和阮妈妈说过话,但是是什么人,有没有把阮妈妈叫走,他不知道。四岁的孩子,哪里记得许多,腿上又痛,十六弟妹心疼,便不让他再说了。回头臻衡醒了之后,你来叫我,我也问问他。”
臻璇点头应了。
下午时臻衡又醒了一次,却是比之前两次更迷糊些了,到底是磕破了脑袋,晕乎乎的,喝了药之后又睡着了。
用晚饭的时间,采梅又来送了一次,煮得软烂软烂的米饭,配了几样蔬菜,又加了一碗萝卜汤,都是臻珧准备的。
李老太太和姜老太太不放心回去庆安堂,段氏让人收拾了屋子给她们暂住,又给季氏搭了榻子,臻璇安排在了臻琳屋里。
臻璇进去的时候,丫鬟已经铺好了床,臻琳坐在窗边发呆,见臻璇进来,扭头挤出一个笑容。
臻璇不由地轻笑出声,过去拉了臻琳的手,道:“四姐姐,我们谁都别安慰谁了,没的又要哭起来,早些休息才是正理。”
臻琳的表情放松了一些,缓缓点了点头:“十四叔母今晚上怕是休息不好的,你养足精神,明天好替她。”
姐妹两人洗漱干净,刚爬上床,就听外头有人急促地敲了敲门:“四小姐、七小姐,睡了吗?”
守夜的花露披着衣服起身,蹑手蹑脚开了门,压着声道:“刚躺下呢,有什么要紧事?不能明天再说?”
外头那人的声音很轻,似乎是附耳与花露说的。
臻琳翻了个身,唤道:“花露,谁来了,进来说话。”
花露没有办法,只好进来,道:“老太太那里去请了大夫,一时半会也不晓得是出了什么事,小姐且先睡着,有了信儿奴婢再来报您。”
臻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好,干脆慢慢坐了起来。
“七妹妹,怎么不睡?”臻琳本就没有熟睡,也醒来了。
“我放心不下,若是臻衡那里叫的大夫,可怎么是好。”臻璇拿了件衣服,穿了鞋下了床。“四姐姐先睡吧,我去看看,不然我睡不好,还要吵着你。”
臻琳晓得拦她不住,便嘱咐了几句:“多穿些,夜里凉。想睡了,别管多晚都回来睡,花露给你留门。”
臻璇道了谢,便出去了,走到马老太太院外的时候。就瞧见里头有火光亮着。仔细一分辨。分明就是西屋。
臻璇只觉得胸口一紧,三步并两步冲了进去,掀帘子时差点与皱着眉头要出来的贺老先生撞到一块去。
“贺先生,”臻璇叫了一声。问道,“我弟弟他……”
贺老先生摇摇头,颇有些无奈:“出了不少血,身子自然弱一些,没抗住,起热了。先吃些药稳一稳,能退下去便是没事了。”
若不能退呢……
臻璇不敢问,红着眼睛去看季氏,季氏靠在曹氏身上。除了没有多少力气,脸上瞧不见泪水,兴许是已经哭不出来了。
曹氏劝了几句,不着边际地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段氏。
段氏面如死灰,她挂心臻德已是睡不着觉。反转间有丫鬟来说臻衡起了热,吓得她赶紧过来了。若是臻衡有什么不好,她的臻德也不用活命了,还不被马老太太活活打死。思及此处,段氏亦觉得心中跟被刀子捅了一样。
厨房不敢耽搁,汤药没一会就被端了上来,季氏让臻璇端着碗,一口口喂给臻衡,流出来的药汁细心擦掉。
这边揪着心,那厢又传来一阵小儿哭声,原是臻循半夜里痛醒了,忍不住哭了出来。
段氏强打着精神,去那边瞧去了。
“娘,祖母呢?”臻璇小声问道。
季氏一面喂,一面道:“不敢去报,怕打搅了两位老太太休息。”
这一夜,注定是没有好眠的。
臻循哭闹得厉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特别的刺耳。臻衡也被吵着了,微微扭着身子。
季氏心疼也没有法子,又不能让人去说要臻循轻一些,到底才多大的孩子,受了这般罪过。
刚打过三更,一个婆子喘着粗气来报,说祠堂那里又出状况了。
锦虹一个丫鬟进不去祠堂,只能在外头看着,里头独独臻德和臻徽两人。
臻德不过七岁,平日里段氏娇宠着,极少听一句重话。今天害惨了两个弟弟,已经是吓得不行了,又被马老太太呵斥,跪在祠堂里,只觉得浑身发冷,便是锦虹多给他们穿了棉袄,膝盖下又垫了厚厚的棉花垫子,还是觉得冷。
臻德是吓坏了,便是不舒服也不敢叫,只低声啜泣,坚持到了半夜,没一会便七歪八倒了,靠到了臻徽身上。
臻徽只当他困了,也没在乎,帮他裹好衣服让他躺在垫子上睡一会。可没一会,只觉得臻德的呼气声越来越重,拿手去探,额头是滚烫滚烫的。
臻徽吓了一跳,哪里还顾着跪,无奈他也不过比臻德大了一岁,根本拖不动臻德,膝盖又疼得厉害,手脚并用地爬出祠堂去寻锦虹。
锦虹听了也吓了一跳,马老太太的脾气她是晓得的,生着气打死是一回事,可跪在祠堂里出了事又是另一回事了,赶紧去叫了男仆把臻德抱出来,又让婆子回来报信。
段氏一听就差点厥过去,臻衍和臻琳也被叫了起来,孙氏还没出月子,不能来伺候,偏生就是这么闹腾,把辰哥儿和圆姐儿闹醒了,又是一阵哭。
一会儿的光景,庆荣堂里的火光都量了起来。
庆荣堂的大门打开,臻德被抱了回来,小小的身子缩起来不住打着颤。
而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周氏也跟着来了,一进屋就道:“阮妈妈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