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曾念薇来看过曾念秀一回,当时曾念秀虽然是良娣,可在这东宫里的地位尚为牢固,居住偏远的梧桐殿。可这一次,来人却是直接将曾念薇领到了长生殿。
长生殿不光只是比梧桐殿大了一倍,它还是东宫里离太子寝宫乾和宫最近的宫殿。旁的不说,单这一点即可以看出曾念秀在太子心中的地位。
曾念薇坐了软轿,一路被带往长生殿。到了殿门,便有旁伺候小丫鬟请她下轿。
曾念薇今天带的是绿意、绿月和张嬷嬷,绿意和绿月忙上前来搀曾念薇下轿,曾念薇前脚刚站稳,后脚便嬷嬷迎了上来。
曾念薇记得这个人,正是曾念秀从前的管事嬷嬷桂嬷嬷。
桂嬷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酌亮,满是笑意地道:“四姑奶奶可来了,良娣一直念叨着您,今日您来了,良娣不知道有多高兴,特意吩咐了老奴在这迎接四姑奶奶呢。”
曾念薇微微一笑。
桂嬷嬷便又道:”从前便知道四姑奶奶是个俊俏的,这些日子不见,四姑奶奶越发出落得让人移不开眼了呢!“
曾念薇便道:“桂嬷嬷过奖了。”
桂嬷嬷便笑;“老奴这可是真真的真心话。”
两人正说话间,长生殿前忽然便热闹了起来。一大群丫鬟婆子从长生殿里蜂拥而出,走在最中间的是一位盛装华服的高挑贵妇。那贵妇乌髻高挽,杏眼琼鼻,端丽逼人。
来人正是曾念秀。
曾念秀一见曾念薇,顿时眼睛一亮,快步地走过来挽曾念薇的手,笑:“四妹妹可是来了。我这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将四妹妹给盼来了。”
曾念薇面不改色,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道:“承国公府世子夫人曾念薇。见过良娣。”
曾念秀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僵,她愣了愣,随即很快便又反应了过来。
她拉过曾念薇的手:“四妹妹这可是做什么?四妹妹再这般拘礼,可便见外了。”
曾念薇从容不变。道:“我与良娣是堂姐妹,可良娣,就算你我之间再亲厚,可这礼亦是不能废的。”
曾念秀顿了顿,便没说话。
还是一旁的桂嬷嬷提醒道;“良娣莫不是忘了?良娣刚刚才说新得的西湖龙井不错,四姑奶奶不是喜龙井?良娣方才还说着让四姑奶奶尝尝这茶呢。如今见到了四姑奶奶,良娣莫不是欢喜得忘记了?”
“哦,对。”
曾念秀便笑了笑,对曾念薇道:“四妹妹快来,这西湖龙井。还是太子殿下特意赏下来的,我惦记着四妹妹喜欢,便多要了些。四妹妹尝尝,若是喜欢,我便让人给四妹妹带些走。”
“良娣有心了。”
等曾念薇喝过了茶才发现。这茶与家里新得的那西湖龙井是同个味道。如果她估计得没错,这应该是同一批茶,可是这同一批茶,为何既送到东宫,而承国公府里的量也不少,这个中缘由,曾念薇便不得而知了。
曾念秀一直观察着曾念薇的神色。见状便道:“如何,不错吧?”
曾念薇便点点头。
“的确是好茶。”
曾念秀便道:“四妹妹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喝罢。”
“既是好茶,怎能让良娣割爱?”曾念薇便笑,道,“我瞧着良娣气色颇好。这才是好福气呢。良娣亦不是不知道我的,我对茶这方面并无什么偏好,均是浅尝辄止。这既是好茶,那自然是留给良娣品尝的,俗说良琴配雅师。这名茶,自是留给懂茶之人。“
“四妹妹真是太谦虚了。”曾念秀便这般说到,也没有再提着话题。
两人便继续说了会儿话,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地说了些无伤雅兴的事儿。
曾念秀既然千方百计地想要让她过来,那便不会只是说说新茶、聊聊家常而已。不过对方都不提,她自是不会先揭了话题的。
果然,两人又说了半天的闲话,曾念秀终于绷不住了。
她给桂嬷嬷使了个眼色,桂嬷嬷便带了一众丫鬟婆子们避了下去。曾念秀这边的人都走光了,绿意、绿月和张嬷嬷她们也不好再留下,张嬷嬷给自家主子使了个眼色,退到一旁的游廊里候命,只要曾念薇一声叫唤,她便随时都能冲进来。
曾念秀是知道她这个四堂妹的能耐的,当然也知道绿月张嬷嬷等人的能耐,她见状心里颇是复杂。
等长生殿里没有了旁人,只剩下她们两个时,曾念秀才褪了那一脸的笑意,一张妆容精致、端丽雍容的脸上只剩下沧桑和悲凉。
曾念薇见她这样也不做声,沉默着不说话。
曾念秀便幽幽地叹了口气:”自小我便知道,四妹妹是个有大智慧的,而如今,咱堂姐妹几个,也只有四妹妹嫁得最好了。“
曾念薇眼观鼻鼻观心,道:“臣妇,如何能与良娣相比?良娣说笑了。”
曾念秀闻言却是嗤地笑了一声:“不过看着风光罢了。别人不知道,难道四妹妹也要装着糊涂吗?我如今不过仗着殿下的几分宠爱罢了,如何能与太子妃等人相比?”
曾念秀自始至终都明白,她最缺的,是一个强有力的娘家。
曾念秀见对方没反应,自己接着便道:“我是如何入的东宫,说四妹妹你不知,我是不信的。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这背后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只是,既走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没了退路。”
曾念薇便抬头望她,曾念秀也望了过来,缓缓道:“我怀上了。”
曾念薇顿时便愣了愣。
曾念秀便道:“四妹妹,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儿,他是皇家血脉。”
曾念薇将她脸上的慎重收归眼底,心里莫名地沉了沉,她脸上却是露出抹喜色,道:”这可是喜事呢,良娣可有告之太子殿下?“
曾念秀便摇摇头。
身入东宫。她深知娘家人的重要,她这次先将消息告之曾念薇,无不有拉拢的意思在里头。
见曾念薇只是微微愣了愣便没了动静,曾念秀摸了摸肚子。咬了咬牙,才继续道;“四妹妹,他也是你的侄子啊,你怎能看着他不管?”
曾念薇表情动了动,并没有松口。
曾念秀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是她侄子没错,可同时,她亦深悟朝中的局势。曾念秀是东宫之人,而曾念薇身后的,不仅仅是定安侯府、承国公府,甚至还连着定国公府。曾念秀是她堂姐。曾念秀肚子里是她侄子,可哪怕如此,她却不能不为其他人考虑,眼前她这一点头,承诺的不仅仅是她自己。是这三个家族!
她不能这么做,她也没有权力这么做。
曾念秀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脸色便不是那么好看了。
曾念薇却是无可奈何的,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曾念秀当时决意入宫,父亲当时就表明过态度,当初她既做了那样的事儿、做了那样的选择。她便必须要为她的选择付出责任。
她有喜了是好事,可曾念薇却不觉得她隐瞒不报是个妥当的做法。且,在这深海似的东宫里,她的喜讯,又能瞒过多久?
曾念薇从长生殿里出来时,正好遇见前来的太子。
双方都没有想过会碰到彼此。因此双方都有些惊讶。
曾念薇则是心神一凛,忙地带了众人退到一边给太子见礼。
太子面色看着不大好,因此盯着曾念薇的眼神也深沉了几分。
“是你?你是许侍郎之妻?”
“回太子殿下的话,正是臣妇。”
太子便打量了她几眼,道:“之前。我似乎见过你。”
太子说着,忽然似是记起什么,道:“是上次在公主府里。”
曾念薇心下便顿了顿,没有接话。
太子便笑了笑。
曾念薇却是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现场沉默了半响才传来太子的声音:“你是来见曾良娣的吧,既然见完了,那便跪安吧。”
曾念薇如蒙大赦,面上尽量地不懂声色,跪了安,带着一众丫鬟婆子离开了。
脚踏出了东宫,曾念薇才暗下舒了一口气。
回头再瞧一眼眼前这一座红墙碧瓦的宫殿,她心中说不出的什么滋味。
随旁伺候的绿意和张嬷嬷等人也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太子本身不可怕,可他一个上位者,随意一句话便可将人打入深渊。
权势当头,理礼焉存?
尤其是经过了上一次在公主府里的事儿,曾念薇心里对这位太子并无甚好感。
曾念薇上了马车,一路驶出了朱雀大街,车马刚拐弯,绕过大道时,忽然便停了下来。
马车里,曾念薇皱了皱眉头。
绿月探身出去看情况,她还没开口,抬眼却望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她顿时惊喜地叫了句:“世子爷!”
他怎么在这儿?
绿意、绿月和张嬷嬷当即便很有眼色地从马车上下拉了,帘幕从外头掀起,许天柏曲身便坐了进来。
许天柏面色极不好看,冷凝若霜。
曾念薇是极少见到他这幅模样的,顿时便愣了愣。
许天柏则是细细地观察了曾念薇的面色,沉声问道:“你没事儿吧?”
曾念薇望着他风尘仆仆的面容,身上仍是那一身深紫嵌暗红金丝线官服,一看便知道是匆匆地赶过来,顿时,曾念薇心中便是说不出的感动。
曾念薇便笑:“哪会有什么事儿?”
东宫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有去无回的。
许天柏却是定定地盯了她半响,确定她真正没事后冷凝的面容才缓过来,伸手去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