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斑锈迹的长链拖在大地一直发出刺耳声响,饶是这位见过大浪起伏无尽风雨的天下第十,也是被钉穿永伴在身的长锁震慑地无法言语,脸色复杂。
“怎么,你在可怜我?”,白发老人瞳孔血红,满是皱褶的老脸扯了扯嘴角,语气颇为玩味。
“晚辈怎敢?”,这位不怒自威,气势浑然天成的天下第十,将近万人跪拜的刀宗宗主脸色恭敬而且谦卑,弯腰,姿态放地极低。
白发老人打量了这位微微弯腰的天下第十,体中气机相比从前,更是浑厚数倍而且收发自如,比起以前见到那个青涩小子的确是强上了许多,也不奇怪,他能够成为天下第十。突然,他抬头,望了一眼他那斑白的两鬓,嘶哑道:“原来连你也老了。”
这位天下第十直起身来,神色谦卑地望着眼前的白发老人,这是他第一次敢用双眼仔细打量他心中的这位天下第一。昔日年少时,便听闻这位白发刀客的种种传说,一人一头白发,手中一把魔刀,入世后手执魔刀一路砍去西域之地,便连魔帝麾下的众魔将也无法挡其锋芒,迫不得已,魔帝出手和这位白发刀客倾力一战,一战之后白发刀客却被魔帝用锁链钉穿左肩,那柄上古魔刀亦是被锁链贯穿。
自此之后,天下一代刀客,再也下落无踪。
单屠雄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昔日曾传闻前辈惜败在魔帝手中,却被长链永世束缚,再也不知所踪。但晚辈一直坚信,前辈不会就此沉沦消失,再一次入世,必定搅动风雨。在我心中,天下第一并不是那活了太久太久的魔帝,而是那一位二十五岁便能一刀砍翻整个江湖的白发刀客。”。单屠雄弯腰一拜到底,足足十秒,才直起身来。权臣天子不能让他拜,即便是江湖榜上强如天下第一白发魔帝也不能让他拜,天地也不能让他拜,唯独此人,心中的信仰,值得他这位天下第十大礼一拜!
“老了,都老了。”,白发老人眼神淡漠,语气似有不甘但却有些无可奈何,那悬于腰间上的刀鞘轻轻震动,白发老人按住刀柄,突然觉得眼前那斑白两鬓有些讽刺,嘶哑道:“现在的江湖哪里再有白发刀客,只有一位白发魔帝罢了。”
“前辈您可甘心?”,单屠雄满脸不甘地望着眼前那位披头散发的老人,您可是天下第一的用刀人啊,您可甘心?,“前辈手中的魔刀也会甘心?!”。
“不甘心,那能如何。”,白发老人轻轻摇头,如今的他哪里是那位意气风发的魔刀侠客,只不过是那风烛残年摇摇欲坠的迟暮老人罢了。他抬起头来看着单屠雄,嘶哑道:“四十年前,我一人一刀没能打过白发魔帝,也更不用提四十年后修为心境都都早已落下一大截的我了。”
“可是...”,这位天下第十还想劝说一句、白发老人却是摇了摇头,淡淡道:“既然见过那就可以了。”
白发老人转身便是往院子走去,突然身子顿了顿,摇了摇头,一步一步拖着长链,缓缓地走了回去,留下那位脸色复杂,却又满脸不甘的天下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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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之际,白发魔帝立下的战帖如巨龙入海掀起惊涛骇浪。而初冬之时,恢复平静的天下又再一次沸腾而起。
刀宗宗主立贴要挑战白发刀客的事情很快便是从长河以北传遍了整个天下,这位整整被人遗忘了四十年的白发刀客,竟然又再一次地出现在江湖之中。
四十年前,一人一刀,将这座江湖拦腰斩成两半,被无数人熟知口传的一代刀客,原来还真地活在这个世间。
那一位昔日的天下第五,如今的天下第十,两位皆是用刀之人,如今终究还要分个高低。
若说四十年前,白发刀客是刀道的领路人,四十年后,单屠雄便是那延续刀道辉煌的继承者。
如今这位后浪却是要掀翻前浪,只为证明自己才是一代刀宗宗师。而约战的地方便是在那水势湍急的长河边上,生死勿论。
这位销声匿迹足足四十年的白发刀客,这个昔日能让魔帝全力出手倾力一战的天下第五,再一次入世踏上了江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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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之地,魔帝城中。
一位满头白发五官平淡的男子坐在长椅之上。一眼望去,只是位气质平凡的白发之人。再望时,却发现那平凡的脸很有味道,有一股岁月沧桑的气息。时间越久,这样脸孔越看便会越有味道。这位已经独占江湖头名数十年的白发魔帝默不作声,双眼静静地看着魔宫中那用纯金所铸的奢侈大柱。
上面,还有无数道凹塌的缺口伤痕。
四十年前,一位与他一样,满头白发的佩刀侠客入世上江湖,天下十余人,一人一刀便是斩了过来。无数英雄好汉,无数一品高手也都是败在了这一把冷月刀下,一年时光,他走遍了大半个天下,从东南一路直闯西域之地,麾下魔将接连败在他的手上。
即便是他,这位天下第一,和他也足足打了一天一夜,魔宫之中全是肆虐的刀气,一把冷月把他的魔宫砍地七零八落,断壁残垣,破败不堪。
而他亦是含怒用锁链钉穿他的左肩和他的魔刀,他身缠锁链,黯然离去。他,站在坍塌的魔宫下,默不作声。
此后,江湖上再也没有白发刀客,只有一位白发魔帝。
四十年后,白发魔帝望着当年被那锋利刀气留下痕迹的纯金大柱,喃喃道:
“江湖,好寂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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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得知他师傅是昔日的天下第五,一代宗师白发刀客,如今的夏离也没有任何的欣喜之色,反而更加心塞难过。
望着那一封静放在桌上的战帖,夏离愁眉苦脸地望着闭目养神的白发刀客。
“师傅,那位天下第十立战帖给您您为什么要接呢?”
“您接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我去送死呢?”。夏离悲愤欲绝,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满眼泪光地望着白发刀客。依旧是披头散发的模样,白发刀客微微睁开眼睛,淡淡地扫了一眼夏离,右手按在刀鞘上,冷漠道:“你很不想去?”
夏离紧紧地盯着那随时要出鞘的魔刀,小心翼翼地吞了一口水,摇了摇头:“师命难为,师傅有命,徒儿在所不辞!”,夏离立即挺直胸膛,大义凛然地说道。
白发刀客难得地扯了扯嘴角,哑声道:“还是那般地油嘴滑舌。”
“师傅我真的打不过啊。”,夏离脸色难过地说道,挠了挠头。
“未战先怯,算什么男人。”,白发刀客冷笑一声,“名声这回事是一个人一个人传出来,是不是那回事打过才知道。天下第十如何,天下第一如何?我说过最强的人,是自己。”
“你身上有别人转赠将近百年的修为,还有我教你的刀法,一个当今的天下第十就让你这样畏手畏脚?”
“如果放在以前,我看你早就被人一刀劈成两半了。”,白发刀客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夏离脸色尴尬,只能苦笑,师傅您是天下第五,一人一刀,连那位白发魔帝都敢去砍的狠人。但我,什么也不是啊。
夏离看了看满头白发的老人,四十年的一代天骄,四十年后的迟暮老人。英雄总要迟暮,夏离叹息一声,开声问道:
“师傅,为什么不亲自出手,如果您打败了单屠雄,天下第一用刀之人不就是您了吗?”。
白发老人睁开眼睛,似乎听到些好笑的事情,嘴角扯了扯,哑声道:“天下第一用刀之人一直都是我,打不打都是我,只是这个天下第一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要来何用?”
白发老人闭上眼睛,冷笑道:“好比你会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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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战定于小雪之日,也就是两个月后。这两个月中,夏离三人便是住在了城中的宅院里,每一日,夏离都在宅院中练起了刀。
每一日,夏离都是重复一个动作,右手轻轻按在刀鞘之上,手掌一抹,短刀便是随着手掌牵引而出,寒光四散,短刀便是握于手中。
体内三叶青莲全开,气机一层一层攀升而上,夏离手握短刀,横空便是斜劈一刀。
一刀,便是炸出悍然劲气,搅动平静的虚空。
夏离撤刀,右手一挥,又是朝前斩出一道凌厉刀气。白发刀客靠在墙壁默不作声,右手轻轻地拍在刀鞘之上。
夏离吁了一口气,弯下腰来。突然,白发刀客手掌拍落刀鞘,瞬间,刀鞘便是脱手飞出。
夏离瞳孔一缩!一股致命的危机便是笼罩而来,夏离身体绷紧,转身反手便是一刀劈出!
铿然一声!只见那脱手射出的刀鞘和夏离手中短刀紧紧相碰,夏离双手颤抖,连带紧握的刀身也是颤抖不止。刀鞘依旧没有被横劈而来的短刀卸掉劲力,反而是夏离一退再退,足足退了十步才稳住了身形。
一柄刀鞘,便让一位大一品高手连退十步。夏离眯了眯眼睛,昔日的天下第五,今日的白发刀客,依旧是强地离谱啊。
“还有一个半月,一个半月内,如果你能逼我出刀,打赢单屠雄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白发刀客哑声说道。
夏离点点头,不再说话,压下刚如浪潮翻滚的气机,再次出手练刀。
自此自终,白发刀客也就仅仅教了夏离一刀,而夏离也仅仅只练这一刀,这可以劈落一座建筑的惊世一刀。
小雪初至,零散的雪花飘落在肩前,颇为诗意。大院中,有一位红衣女子坐在楼阁中,看着满天飞舞的细雪,轻轻地伸出了手。有一位白发老人,坐在庭院内,闭着眼睛,右手轻轻按在刀鞘上。
突然,一位少年瞬间抽刀,朝前劈出一刀!
一刀,刀气悍然炸出,卷起风雪无数。
老人睁了睁眼,那缠绕着长链的左手抽刀反手卸掉这突然斩来的一刀。
转过身来,只见这位少年笑眯眯地说道:“师傅,您出刀了。”,说罢,指了指那脱鞘而出的冷月。
白发老人睁开眼睛,嘴角扯了扯,好像是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