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的山雨停了。
绍生,依然不见踪影。
但北望楼中的吃瓜群众们兴致依然很高。
三秀轮番上阵,各显身手,却一一败在孟浩然这位年龄不大的弟子,陈小郎君的手里。
绍生尚没有来,“宣城四秀”却几乎要全部折损了。
因此四秀之长,王中流不可再败!
四人之中,公认他学识最广,诗才最高!
名副其实的“四秀”牌面担当!
他能够抵挡得出大杀特杀的陈小郎君么?
在场的观众都在心中默想。
“你是客,便由你出题吧。”王中流淡淡道,对于陈成竟然能可以看穿二弟王骚的小伎俩,略感诧异。
当然,以王中流的傲气,是不屑于用盘外招来取胜的。
大家比,就堂堂正正地比。
他知道其他兄弟三个人各种活泛的心思,但并没有参与。
王骚虽然试图与大哥一起联手组成“最后一道防线”,但只是他早知道大哥的诗风高古,有意要拉低自己与对手的格调罢了。
对于陈成最后能给二弟留面子,看破却不点破,甚至小小“称赞”了一番,王中流很满意,甚至有点欣赏的意思了。
会做人,有前途!
陈成道:“晚生原本只想观战四位贤兄与……绍生的诗会,与您的三位义弟的较劲,并非我的本意。”
“我也未像绍生那样,试图污及您四位的才名。”
“相反,我对诗树兄、文卿兄、骚……兄的诗,都甚感钦慕。”说这句的时候,王文卿冷哼一声,撇过脸不看他。
“所以,若要考较,那也是您作为东道,考较小子这个外来者。”
“仍然由您出题吧。”
“有志不在年高,有才不唯年长,”王中流对于陈成已胜三场后,反而愈发谦虚有些不舒服:“公平切磋而已,谈什么‘考较’不‘考较’!”
陈成心想对方这还是有些火气啊:“晚生此来江左,只为追查绍生下落,无意与江左士人为敌。足下执意不肯赐题,那小子便不作——今番请愿认输!”
对陈成来说,今天已经足够显眼了,绍生的斤两还摸不清,最好还是团结王中流兄弟四人为好。
“或者我们也可以等绍生来了,一起——”
不曾想,这句拉拢的话还没说话,就惹得王中流老大不高兴:“等绍生?干嘛要等他?”
“我们自作我们的!他绍生要是来了,我兄弟四人再与他比过便是了!”
“莫不是你尚且觉得我兄弟四人不足以作为你的对手么?”
陈成大汗,心想我也没说错什么啊,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看来婆婆妈妈果然惹人生厌,当即不再客套,直接道:“那好,恭敬不如从命,这轮便由我来出题!”
“在宣城,便写宣城——”
“可以是宣城的山,宣城的水,宣城中您尊重的人——”
“您看——可好?”
陈成耍个小滑头,说了个大而宽泛的范围。
而且,对方肯定比自己更了解宣城,实际上仍然是向对方释放好意。
“这算什么题目!”王中流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你可知道,我平生最敬仰的是谁?”
陈成心想对方如果崇拜的是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比如公孙大娘、比尔·盖茨、三上悠亚,就肯定不会问自己了!
答曰:“今日的诗会在谢公楼举行,因此我猜您最敬仰的便是谢公。”
“一点也没错。”王中流饶有兴致道:“你可知道,我平生吟咏谢公遗迹的诗句,不知凡几了!”
也就是说,考这种题目,他可以随时找那种写得非常得意的宿作出来——反正你又没看过。
“知道。”陈成道:“我等既在宣城,当吟宣城,若吟长安、洛阳,又有何意义。”
“宣城自有‘谢宣城’,冲着他的‘名人效应’,我猜以后本地都不会再改名了。”陈成说了一句冷笑话:“所以,即便王兄已有一百首歌颂谢公的诗,世人再有一千首——多,却也不嫌多!”
这句恭维谢朓的话听得王中流甚是快慰,刚刚因为提到“绍生”引起的不快也随之而散。
“好!”王中流赞了一声:“那你可不要大意了!”
似是在警告小陈,他对于写谢朓这方面可是非常强的。
陈成心中也偷偷一笑,心想:你以为是你占便宜了,其实不一定呢!
你有宿稿,难道我没有?
《独坐敬亭山》、《秋登宣城谢眺北楼》、《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可都等着你呢!
具体还要下的诗如何,我才要会根据需求,挑一首能赢,却又不赢得太“过分”的诗出来。
上面那三首诗,最好是等绍生来时予以痛击!
四秀还是要给点面子的,毕竟又不是他们冒充自己的师兄。
王中流示意陈成坐到对面原本给绍生准备的位置,陈成鉴于之前的教训,也没有推辞,径自坐下,江森也在一旁替他磨墨,显示这场较量非常正规!
不是口头上说说!
王中流也没有他先前说的那样“直接套旧稿”,反而很用心地构思了一番。
一刻钟之后,他才开始动笔。
动笔之后,速度便是飞快,几乎是片刻之间,八句的诗便是出来了——
下人便拿出来给众人看:
阳夏功曹小谢生,南齐世族寄宣城。
五言清丽端山水,三纪文才约永明。
静练澄江丹覆景,余霞织绮殿飞甍。
风传有鸟防雕隼,草木无梁梅竹英。
陈成促读之下,心思一松——
这几句看来的话,好是好,但的确有点拿宿稿套出来的感觉。
这便不能给人太多的新鲜感。
看来,自己是不用出《独坐敬亭山》了。
陈成微微一笑,准备动笔。
只是往王中流那边一瞥,这家伙并没有停止的样子,一扬手,又递了一张纸给下人,众人看时,上面写着:
天际孤舟终识道,画中辨树旅遗卿。
插持鬓髻欢君指,翡翠光辉宴可争。
佳胜江南云蔽日,金陵王土贵添荣。
生烟漠漠纷纷苦,远树阡阡暖暖呈。
嗯?他这是写了一组七律?
其一?
其二?
那要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出《独坐敬亭山》了。
陈成疑惑时,王中流又写好了第三张纸,再次展示给众人:
樽酒西陵歌吹尽,井干穗幕笛空迎。
晴川长陌花尤白,高馆荒途草独亨。
云去苍梧追四野,水还江汉渡朝更。
寒槐朔马喧晨闹,秋菊东窗暮客轻。
陈成一呆!
其一、其二——特么还有其三?
不过到这时候陈成已经看出来了,对方这根本不是三首诗,而是一首诗——
长篇排律!
无论如何,对于能写这种长诗,小陈还是有点小佩服的。
不要说每一联要对仗押韵,即便不讲究这些……
也没有那么多话可说啊……
看来王中流说自己对谢朓很了解,并不是虚言。
如此,小陈仍然觉得拿《独坐敬亭山》可以胜之,但这首未免太短了,拿出来胜了对方,对方都写了二十四句了,有点欺负人了。
换《秋登宣城谢眺北楼》?
可王中流并没有停止的意思,唰唰唰又是一张纸:
桃李成蹊迷路怖,桑榆漫道始周惊。
南条北叶羞垂泪,玉笋黄枝恨舞兵。
怅望时南归叶浦,徙羁顾北步长楹。
徘徊洛邑临高阙,踯躅曾阿眺帝京。
就在陈成发愁对方怎么越写越长,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的时候,四周忽然突然热闹起来!
因为……
绍生来了!